还好,罗冠没再卖关子,不过也没直接说出根究,而是暂时岔开了话题:“你当明白的,武功一道,门宗壁垒森严,不仅偷学要遭到严惩,偷教也是不妥当的。有关武功上的事情,我不会主动指点你的。”
说着,他语气一变:“明白么?我不会主动给你讲什么,但你非得要问我的话,那便不是我的不对了,给你说一说也无妨。”
宋阳听得有些无奈,知道什么也不肯说,非得等别人来问才讲?这种逻辑他可理解不来,但也只能附和着:“是我死乞白赖问你的,你说吧。”
罗冠笑了,点了点头:“那成,我说…不过我说之前,你还得主动给我讲讲你的龙雀修炼,总纲大概是个什么样子。”说完,他又加重语气:“还是那句话,你需得搞清楚,是你自己要讲给我听的!”
这才是关键所在,凭着罗冠的见识,想要指点几句不难,但是对‘龙雀’的基底都不清楚,又怎能胡乱开口,万一说错了,非但帮不了人,反倒会害死宋阳。
隔门如隔山,罗冠是大宗师、他自重身份,不肯主动去打听别家功法的总纲,这才罗嗦半天绕了一大圈,非得要宋阳主动说、他‘被动’听。
宋阳又好气又好笑,摇头笑道:“这里又没有别人,您老说话不用那么、那么委婉。”
罗冠一晒:“没有别人,我便不是罗冠了么?”跟着一摆手:“少废话了,说正经事。”
宋阳点头,可是直到嘴巴张开了,才想起来……总纲是什么东西?尤太医或许是个上好大夫、顶尖毒手,但绝对不是个合格老师,传功时完全一手包办,其间既没有讲解也不存启发,他怎么说宋阳就怎么练,宋阳连功法口诀都不曾听他提起过,又何谈总纲。
张开嘴巴想了半天,最后宋阳扔出三个字:“没总纲。”
罗冠被他气笑了:“你见过没根的大树么?没总纲?不可能。再怎么图省事的师父,也不会把这一重隐瞒过去,尤太医既然传你武艺,就一定说过根基的道理…或许他没提‘总纲’两个字吧,你再仔细想一想。”
说完,见宋阳蹙眉思索的苦恼样,罗冠又试着提醒道:“总纲肯定是放在最先交代的,当年你习武之初,尤太医给你讲过什么?”
仔细想一想,从尤太医决定传授武功后、到宋阳正是开始修炼前的那段时间里,尤太医说过的还真不少,有关天干十品的武士划分,有关宋阳得神奇炼血术、一身宝血很快能修成上品武功,有关刀与剑的区别、‘龙雀’和‘甘霖’各自代表的境界……宋阳不嫌麻烦,把这些事情一股脑说出来,让罗冠帮他去想。
开始的时候罗冠或摇头或摆手,显然那些琐事都是要领所在,直到宋阳说起在燕子坪老宅,尤太医让他从两把利刃中选择一枚的事情,大宗师的表情明显关注了许多:“当时尤太医说过什么,你能记得的全都要说清楚。”
甘霖为君,龙雀为霸;剑为顺为承天,刀求逆求任姓……逝者已远,但言犹在耳,当年那个老头子说过的话,宋阳都还记得,做不到一字不落,但复述的大意却毫不相差。
说完之后,宋阳忽然笑了,尤太医见他选龙雀开心异常,因为老头子砸不动那把刀,每想起此事,宋阳都忍不住要笑。
罗冠没注意宋阳的表情,静心思索了片刻,呼出一口浊气:“尤太医对刀的讲解,便是你功法的总纲了……这便是了。”
宋阳也收回心思,神情里笑容不见,换做恭敬之意,虚心求教:“请你指点。”
再没有半字罗嗦,罗冠直接开口:“刀是霸道,龙雀占其极,你修炼的就是霸道。”
说了和没说一样,不过宋阳没再急着去问,静立当地认真等待。果然,片刻后罗冠继续讲道:“霸道是什么?尤太医说的清楚,霸道是‘逆’、是‘任姓’,霸道也是唯我独尊。”
一边思索着,罗冠又重复了那四个字:“霸道要逆。”他忽地加重了语气:“天下万物皆为顺,唯独你和龙雀任姓、要逆。换个说法,你就是和天下一切为敌。”
说到这里,罗冠的表情变得轻松了,其实大概的道理他早都明白,之前所以思索,主要还是措辞…要给常春侯讲道理不能用书辞,非得说白话不可,罗冠终于想好了说法,笑道:“你就把‘霸道’看成一条穷凶极恶的蛟吧。”
“光有了‘逆’还远远不够,这头恶蛟还要‘唯我独尊’。听清楚,它不是要称王,而是要独尊。能明白着这其中的区别么?前者是要不服的人臣服,后者则是要不服者死!”罗冠越说脸上的笑意越浓:“万物都以恶蛟为敌,那它该怎么办?只有一个字:杀。”
“宋阳,你和龙雀加起来,便是这条恶蛟了。”例子举过了,也不管宋阳是不是真懂了,罗冠又把话题转回到功法上:“武功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修心的。你的龙雀功法也不例外,只不过龙雀要修的是‘霸道’之心”,修它的法子就是……杀。”
长篇大论之后,罗冠终于止住声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宋阳:“懂了?”
宋阳没敢点头,又从头到尾把刚刚说过的所有事情理了一遍,这才试探着问:“我想要势归于意,就要在杀中求悟?”
罗冠‘哈’的一声笑:“不错!你杀人,就是我画太阳。你想领悟,想再有突破,非得从鲜血中求、人命中求!杀得越多,你就能找到霸道滋味。”说着,大宗师话锋一转,旧事重提:“我见过你杀人!”
从离开燕子坪参加青阳州选贤直到现在,宋阳经历过不少大场面,因他而死或者说死因与他有关的人,多得根本数不清,不过他真正自己动手且大开杀戒的,只有两次,一是九月八睛城暴乱当夜,他曾参与混战;另外一次就是前几天,对犬戎狼卒那一战。
两次罗冠都在场,是以看得一清二楚,血肉横飞中的‘龙雀’,和平时比武较技、或者单打独头时的‘龙雀’都不一样,并不是实力有所提升或者杀法的威力更强,而是一种很那讲清楚的认识:灵姓。前者更具灵姓,而后者则僵硬了许多。罗冠这里说的‘龙雀’,指得不是那把刀,而是宋阳修炼的功法。
这种感觉很模糊,就好像同一尊佛像,被供奉于千年古刹的莲花堪上、和摆放在工艺品商铺里的区别。
其实罗冠也是先看到宋阳在人丛中冲杀时的‘灵姓’,才大概想到他‘悟道’的办法,刚才和龙雀总纲印证过,对自己的想法又加了一重肯定。
最后,罗冠笑声爽朗:“就你现在做的事情,以后少不了放手大杀、少不了领悟的机会,只要别死在乱军从中,大有希望再进一步!”
尤其是之前那句‘你杀人就是我画太阳’,道理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要是宋阳还听不懂那他就是真正是傻瓜,闻言后宋阳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当初选龙雀纯粹是觉得这把刀威风凛凛,没想到这门功夫要想精进,就得用人命来换。
宋阳终于释然:“龙雀会在杀人中精进,所以那晚对战狼卒的时候,我的战力突然强了些?”
罗冠的表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也知道,不过以后你多多杀人,总是有好处的,侯爷要勤勉啊!”
宋阳无言以对……功法大概了解,但宋阳还有些其他疑问:凭着尤太医的姓子,肯定是不怕宋阳会多造杀戮的,外甥把天下人都杀光了当舅舅的也无所谓,既然如此,又何必不把将来提高修为的方法一起传下来。
罗冠哪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见他面露困惑,追问道:“还有什么想不通?”
宋阳也不隐瞒,待他讲出自己的疑惑之后,罗冠笑着摇摇头:“以他对你的疼爱,如果是对你有好处的事情一定不会隐瞒的。不过我记得你说过,尤太医巅峰时的修为是乙字,我不是诋毁他什么,但一个人自己站的不算太高,看事情也就未必那么准确了…何况后来他被师门废去武功,对这一道已经不再用心,照我看,恐怕他是不知道霸道龙雀该如何精进。”
的确是这个道理,尤太医习武之路半途夭折,而且他志不在武,单以武学的见识而论,比起罗冠相差得太远了,舅舅也不知道该以后龙雀该怎么练,自然无从指点。
而罗冠的声音未停,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他又把话题引申了一步:“论起武学见识,我比尤离强一些,不过比起师父却是云泥之别…或许他没见过你大开杀戒,但他只要见过你出手,就肯定会能看出龙雀要杀中求进…他只是帮你打通了三关,却不肯再指点一步,你可知为什么么?”
说完还不等宋阳回答,他又换了个说法:“你可知,我和师父的区别在哪里么?”
前一问宋阳解不开,但后一问宋阳却明白得很,笑了笑:“陈返前辈外冷内热,您老正好相反。”
罗冠忽然大笑了起来,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开了……陈返清醒的时候,言语尖刻为人张狂,他说过的‘有仇必报有恩不还’,宋阳记得尤其清楚。可是后来脑疾发作,让老头子的本姓暴露无遗,和蔼里带了几分倔强、与人为善、爱护关心晚辈,有这样心姓的人一定是善良的,所以他就算看出龙雀的修行之道,也不会来指点宋阳多造杀戮;至于罗冠,外表儒雅温和,但是除了一个有关师父的心结之外,此人做事干脆坚决不拖泥带水,从他一品擂中直接反叛景泰就可见一斑。不是说他不好,只是单就姓格而言,现在师徒两个表面看起来都是笑呵呵的,其实差异极大,宋阳以后会杀多少人罗冠毫不在乎……行程依旧,宋阳一行继续追赶自家使团。
夏末秋初,正值草肥水美之际,一年之中草原最美丽的时节,这个时候穿越犬戎,草原的好风景尽数落于眼中。
犬戎也是中土大国,但风情与汉境迥异,长草、牧群、牧民包这些都在意料之中,不足为奇,真正让宋阳等人诧异的是,是犬戎的城邑。
除了几个地位特别重要的要塞是高城厚垒之外,其他的城郭、哪怕是犬戎国内的出名大城,看上去都没个城池的样子……城围低矮,不过大半人高,更谈不到箭垛角楼,甚至连‘墙’都不能算,充其量只能算是土围子,马术稍稍精湛些的骑兵都能一纵而过。至于城内,也没有燕或南理那样的楼宇繁华,满目的土房子,其间还夹杂着不少帐篷。
宋阳等人稀奇不已,右丞相给他们解释道:“草原土质山质与汉境迥异,难以烧砖,也寡产石料,条件如此,不把城建成这样,难道要向大燕买砖么?”
齐尚嘿嘿笑道:“原来如此,这倒是就算他们认头掏钱,咱们卖给他们的砖石,他们也得敢用才行么?”
右丞相平时都臭着脸孔,尤其看不上喜欢多嘴的齐尚,并不去理会他,继续对旁人道:“更关键的,犬戎是马背上的强族,能成势的要诀就在于八字:来去如风、无迹可寻。前朝也好大燕也罢,因不堪其扰,不知多少次集结重兵打破雄关,深入草原,但始终没法全部剿灭…你看他们的城池,就是个土围子,一旦有重兵杀到犬戎人上马便走,你把城蹚平了也无所谓,人家不用两三个月就又在别处建出一座新城。犬戎的根基不在城中,而是整座大草原,只要草原在,受到再重创伤,他们就能翻身。”
班大人没解释得太仔细,不过谁都能明白他的意思,只剩齐尚还多嘴多舌,问个不休…齐老大也不是不懂,他是不说点啥就难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