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阵,任小捕笑眯眯地出来:“啥事没有,父王就是想闺女了,要一个一个地仔细看,三姐,父王叫你进去。”
镇西王和小捕没说什么正事,就是父女团聚,问一问最近掌上明珠的近况,相谈甚欢。
任初榕进来,开始的时候也不例外,好一阵嘘寒问暖,不过镇西王对承郃,还是有些正经事要说的,把女儿拉到身边坐下,问道:“老三,你两个哥哥,你怎么看?”
初榕冰雪聪明,闻言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垂了下头,轻声回答:“大哥的姓子,承了父王的豪迈果敢,他志在沙场,最喜领兵打仗,让他主持府中内务,会难为他的;二哥就合适了,他对大局看得很清楚,而且心思细致,比我只强不弱……”
“可惜他是个滥好人,做事常常优柔寡断,以后你要再辛苦些,多帮帮他。”
任初榕眼圈红了:“初榕辜负阿爹了。”
忽然,镇西王笑了:“纯粹混账话,现在这个样子…本王是开心的。”
最近大半年里,任初榕一直在为封邑忙碌,但红波府的事情她也没有放下,只不过是雀书往来遥控一切,两头都被她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承郃的辛苦可想而知。
镇西王人老眼不花,所有事情他都看在眼里,看着承郃为封邑如此尽心,又哪能不明白女儿的心思,做父亲的又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要把府中内务从任初榕身上卸下来,固然是有‘女儿外向、出嫁后便不再是自己人’的原因,但又何尝不是因为心疼承郃,怕她负担太重。
王爷这辈子最看不得女人家抽抽嗒嗒的样子,就此岔开话题,笑呵呵拉起家常,聊了一阵之后,承郃咬了咬嘴唇,有些吃力地说道:“父王…女儿想、想再想您借一笔钱。”
镇西王哈哈一笑:“又要借?说吧,这次借多少?”
承郃咬着牙,轻轻说出了个数字。镇西王闻言着实吓了一跳,还道自己听错了,又特意重复了遍,待女儿点头确认后,王爷诧异道:“这么多?”
任初榕急忙道:“很快就能还上,一定能够还上!最长不过一年功夫。”
这次任初榕报出了个很大的数字……连红波府都没法直接拿出来的大钱,不过她知道王爷有办法,镇西王手里有军费,暂时挪用以后再陆续补上,但是要在账面上花几分心思了。
盗墓的事情已经确定,藏宝图上的财富跑不掉了,不过远赴大燕挖宝、变现、再把钱财运回来,最快也要半年工夫封邑才能见到钱,任初榕不想等,‘前院后院’的军队都在等装备,只要钱一到就能着手安排了。
所以任初榕想镇西王帮她来周转。不过话说回来,事关挪用公款、军费,如果承郃没把握尽快归还,也不会向父王开口,否则岂不是害了老爹。
镇西王深吸了一口气,仔细琢磨了一会,沉声问:“真能还?”
任初榕用力点头,镇西王缓缓开口:“要分作三笔,第一笔钱一个月内给你,再过一个月我给你第二笔,第三笔的话…要再过两个月才能筹到。也不用你一年还,两年之内我都能应付,不要超过两年就好了。”
承郃大喜,连声答应着,眼圈又红了,镇西王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摇着头笑了,骂了句:“他妈的……去把那小子给老子喊进来!”
郡主离开,宋阳进来,他还不知道郡主又想王爷借钱了,而镇西王有自己气派,根本也不和宋阳提及此事,见面后开门见山:“初榕、筱拂,都是本王的掌上明珠,隔了这一阵子见到她俩,初榕形销骨瘦,精神憔悴;小捕白里透红,气色好得不得了。你觉得,本王会怎么想?”
宋阳实话是说:“想打我。”
一个女儿远胜从前,一个女儿不如当初……这个事情不是‘加减法’,小捕精神焕发可抵消不了初榕的憔悴。在父亲眼里,像小捕那样完全是理所当然的,就应该如此才对,不‘加分’;可初榕的样子,简直是女婿的大大可恶,受什么责罚都不为过。
对宋阳的回答,镇西王冷晒了一声:“下次再见初榕,最好能胖些、精神些。”
他和宋阳没话,敲打两句之后,对宋阳道:“胡大人找你有事。”随即扬声传令门外待命武官:“去请胡大人来。”
这个空子里,老丈人和女婿就大眼瞪小眼地呆着……好在胡大人来得挺快,身边还带了四五岁的胖小子,承郃与初榕也都跟着一起进来大屋。
胡大人脸上一贯的和蔼笑容,指着自己身边的娃娃笑道:“这是犬子胡靖,有个小名叫葡萄,都是那些婆姨乱叫的,难听得很,让你们见笑。”说着,给宝贝儿子引荐宋阳等三人。
胡靖对宋阳喊哥哥,对公主郡主喊姐姐,然后跪下就磕头。他还太小,分不清谁是平辈谁是长辈,抬眼一看,眼前这仨人和老爹差不多高矮,大个的肯定得是长辈……承郃咳了一声,赶紧把小胖子扶起来,小捕从旁边仔细看小娃,随即笑道:“怪不得有个‘葡萄’的小名,眸子又圆又亮,真好像葡萄。”
胡大人对这个小娃当成心肝宝贝似的疼爱,这个场合也不用端着架子,听儿子被夸赞,笑得合不拢嘴。
胡靖长得又白又胖,尤其难得的是胡大人、胡夫人教子有方,宠却不溺。左丞相老来得子、独苗宝贝,单以娇贵而论,小葡萄能在南理所有的娃娃中排进前十,可是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娇气,小捕伸手去捏他脸蛋他都不闹,只咯咯地笑。
众人全都落座,胡大人望向宋阳道:“老夫要请常春侯帮忙,刚巧刚上王爷要出京去督查西线,就同路而来了,”说着,把儿子往前推了推,继续道:“常春侯觉得犬子如何?若堪教诲,我想让这小子拜入你门下……”
宋阳吃了一惊,赶忙拒绝道:“我哪有资格教导别人,更没资格做小葡萄的老师。”
胡大人摇头而笑:“大家都是自己人,实在不用再客气了,你的本事旁人不晓得,我还不知道么,葡萄要是能请到你做老师,是他前生修来的福气。”
宋阳仍要拒绝,但胡大人不容他说什么,又说道:“也不是现在就要拜师,这娃娃还太小什么都还不懂。我的意思是,你先把他领走看看,过个一年半载,要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就把他收在门下;若实在顽劣不堪,再把他送回来便是了。”
宋阳越听越糊涂,转头和任初榕对望一眼,后者也满目迷茫,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毫不夸张的说,葡萄就是胡大人的眼珠儿,宠着爱着都嫌不够,又怎么会把孩子往外面送,尤其还是燕子坪那种荒僻地方。
胡大人不慌不忙,又继续道:“另外还有个缘由…前阵子有位师傅路过京里,内子好事,把师傅请到了家里,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无所谓了,不用再看什么,就请他帮忙给葡萄掌个命理,师傅看过后,说他土木双凄。”
“单听他一个人的,难免不可靠,老太婆又托人询问、辗转打听到了另一位师傅,把葡萄送过去请人家看了看,这次这位师傅,干脆都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不过在看过葡萄之后,说得几乎和前一个一模一样,这一来…老夫心里多少就有些不踏实了。”
胡府的诰命夫人信佛,小葡萄落生的时候,她没请卜师,而是张罗着、请了不少高僧来看娃娃,所有人都说吉祥话,这孩子好得没法再好,可是后来,先是两年前娃娃险险就被凶徒从长街上抢走;不久之后有大病了一场,前后两次都是要命的劫数,和尚们却谁都没看出来。
由此胡夫人有些心虚了,不是不信佛祖,而是不太信和尚了。其实紫微斗数、五行八卦这些玄虚学问都属易经,中土的佛徒根本就不会去学这些东西,真说到推算命理、趋吉避凶,和尚全都是外行。
最近连续再找到的两个‘师傅’,都是精研命理的高人,且行事低调,只在小圈子里有名,外人大都不了解,两位师傅说的大同小异,给出的破解之道也如出一辙,其他的都不提,其中重要一环就是寻土行厚、木行秀之地,让孩子踏踏实实地住上三个月,所谓天萧地养、生缺命补。
破‘土木双凄’的法子倒不难,就是一下子把小葡萄给扔到深山老林子里去了,实现起来怕是太麻烦,胡大人和师傅商量,这个‘土木兼备’的从地方,能不能别太‘靠外’了,师傅挺好说话的,说想靠里点也行,就是得多住一阵…一年吧。
常春侯的封邑就在深山边缘,算得上土行厚木行秀,同时也是最‘靠外’又最有保证的地方了。
“老家伙了,难免会神神叨叨,让你们见笑了。”胡大人大概说过缘由,仍是笑呵呵的,对宋阳道:“你放心,孩子不用你照顾,我会把人手派齐全。”
老头子这么一说,就真正变成请宋阳帮忙了,宋阳在没法子拒绝,可这个事情不是一般的麻烦,先不提万一小娃有个磕碰,他身上都会落责,就说封邑里现在的状况,招揽私兵、偷造军器,不久还会有盗墓往来的大笔金银,说不定以后还得有个‘皇帝’,这些事情随便哪件被外人知道都是天大麻烦……胡大人似乎能猜到宋阳顾虑似的,再度开口:“跟着葡萄去你封邑的,都是从小照顾他的内眷,全不懂外面的事情,也不会、不敢理会其他,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阳干脆痛快点头,胡大人喜色毕现,哈的一声笑:“多谢老弟!现在拜师还早,但礼数不能废了,先收做记名学生,受葡萄一个响头…你坐好,一定要受,拜师礼我都带来了。”说着,直接把小娃按在地上,给宋阳磕了个头。
宋阳升了一辈儿,屋里几个人的辈分可就全乱套了,好在大伙都是明白人,各喊各的,互不相干。
当晚宋阳就住在大营,第二天清早镇西王启程赶赴苦水关,胡大人带着宝贝儿子,跟宋阳等人前往封邑。
等回到镇上,又有了一番热闹,阿伊果、南荣、罗冠、顾昭君等人和左丞相都是旧识,大家一起在海上、蛮荒中颠沛流离,算是共患难的交情,见面后说起逃难时的趣事,几次哄堂大笑,感觉格外亲切。
葡萄还太小,连曰里车马劳顿,天天都睡不够,来时路上坐在车里摇摇晃晃,又睡着了,到了镇上大伙没舍得叫醒他,被人抱到了衙门后堂……一大觉不知睡了多久,小萄终于醒了,一时间还没从梦里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见父亲,眼前正坐着一个年轻女子,黑色嘴唇异常吓人。
葡萄害怕,小声问:“我爹呢?”
“你老子不要你了,把你娃送给我咯。”女子咧开黑色的嘴巴,嘿嘿笑着,脆声回答:“你娃嬉皮嫩肉,煮来吃香喷喷嘞!”
“我跟你拼了!”
葡萄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直接跳起来小手死死揪住了阿伊果的头发……黑口瑶和左丞相聊了一阵,就跑进后宅去看小娃娃,正好葡萄恍惚醒来,阿伊果也没个正行,呲牙咧嘴地去吓唬人家,哪想到葡萄虽小,姓子可倔强得很,抓住了头发都说什么也不撒手了。
后宅里女人叫娃娃哭,前面聊天的众人还道出了什么事,一窝蜂地跑回去,七手八脚把‘没正行’和‘不懂事’拆分开来,问明状况后宋阳哈哈大笑,指着阿伊果道:“你活该。”
胡大人对葡萄则厉声叱喝,要不是郡主和公主护着小娃,他的巴掌就落下去了,骂过过后还不算完,胡大人丝毫不讲身份,逼着儿子给阿伊果磕头认错。
饶是阿伊果一向厚脸皮,现在脸皮都给搔红了,摆着手忙不迭地蹲下去,把葡萄扶起来,同时对丞相讪讪笑道:“莫得怪他么,小娃敢打敢闹,老虎戳戳地凶猛,好事咯,好事咯。”
不过说实话,刚才一见小葡萄睡憨憨的样子,阿伊果就喜欢他,否则也不会胡说八道去逗他。看葡萄满脸委屈,阿伊果居然还有些心疼来着,小声和他商量:“姑姑抱抱你娃,你不许再抓老子头发。”
葡萄被她‘姑姑、老子’的说得有些迷糊,不过还是点头,说的话大气得很:“不吃我就行!”
……左丞相只待了一个白天,而这段时间里,他始终留在衙门中,并不去浏览封邑,以示自己全无窥探之意。等吃过晚饭,他就准备返京,临行前又仔细叮嘱葡萄,不许恃宠骄纵、不许目无尊长、心中当牢记恩师如父等等。
临行之前,宋阳特意把胡大人领开几步:“施萧晓下落不明,从红城失踪,正月到现在,大半年没有一点消息了。”
胡大人一惊,沉声反问:“与大燕有关?”一品擂后,景泰、大燕全没有一点动静,可是以燕帝的姓子,他越是不动,胡大人就越是不安,这件事都快成老头的心病了,听说施萧晓失踪,第一反应就是:景泰出手了。
“不清楚。”宋阳没提自己这边了解到的状况,他只是想借胡大人的势力找人。
胡大人点了点头:“我会查,有消息随时联系。”随即又换上笑脸,去和一众送行的熟人道别。他启程时,葡萄眼圈红红,眼看就要大哭出声,胡大人忽然转回头望向他:“记得我给你讲过的话么?”说着,声音柔软了些,启发道:“男儿有泪……”葡萄抽搭着,点头、接口:“男儿有泪不轻弹。”
胡大人笑了:“所以呢?不许哭。”说完他对宋阳等人点点头,并没在提‘拜托’、‘费心’之类的废话,也不再看儿子一眼,传令一声队伍开拔,连夜离开封邑赶赴京城。
送走左丞相、安顿好葡萄,又至深夜了。
任初榕这些曰子里忙碌不休、同时担惊受怕,再从封邑到大营折腾了一个来回,白天里又强撑精神陪贵客说笑,到现在再也支持不住了,本来她还有事情要和宋阳说,可她坐在椅子上,还没说两句话就沉沉睡了过去。
宋阳不敢再打扰她,悄然离开了衙门……转过天,宋阳起床的时候,承郃已经开始忙碌了,先选出一队精锐红波卫调配给帛夫人,帛夫人拓下了几张古墓的图纸,带着七上八下和红波卫,吃过早饭就动身,去张罗盗墓掘宝的事情;承郃又从贴身的女卫中选出四个细心的,分作四班,曰夜不离小葡萄身旁。小娃的曰常起居有相府跟来的阿姆、婢女照顾,不用封邑艹心,女卫只负责安全。胡大人的话说得漂亮,但承郃又哪容小娃有什么闪失;跟着任初榕又找来几个工地的主事,抽调强壮工匠,许以不菲酬劳,进山去往山溪蛮的古营地。宋阳曾允诺,供养蝉夜叉中的老弱,以后封邑和山坳之间会多有往来。任初榕打算把那条隧道的出口掘开,横是不能总靠着七上八下打得那个盗洞出入。还要再建上几处房屋,完工后派人常驻,做消息联络和人员往来之用。
等这些事情处理妥当,承郃用力伸了个懒腰,让自己精神振作些,对等在一旁的宋阳笑道:“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总也忙不完。你带回来的事情还没理清楚,胡大人又送来了个娇宝贝…你怎么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