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昊离开御书房的时候,情理之内,意料之外的遇见了鼻青脸肿的孔青鱼,站在大殿外,依旧梗着脖子,高昂着头颅,一副宁折不弯的英雄模样。
肖宗江站在不远处,对着李元昊低首弯腰,他带孔青鱼入宫,不是为了孔青鱼,更不是为李元昊,而是为了那位年轻的衍圣公,不同于肖宗江对李元昊狂热的崇拜,这位书生老人更看好孔飞鲤,至于李元昊向南梁孔道佛邀战一事儿,活了半辈子的老人不置可否,不做评论。
李元昊笑望着孔青鱼,丁一死后,皇帝陛下脸上最多的表情便是笑:“你来做什么?”
孔青鱼看着李元昊的相貌,挠了挠后脑勺:“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朕欠你一束菊花。”李元昊淡淡的说道。
“哈,我想起来了,你曾经去祭拜过大姐。”孔青鱼一拍脑门:“大康十四年重阳节,你曾经单身入过我们圣人书院!”
眉头一皱,孔青鱼又有些不解:“但是那时候你分明一身白裙,是个女子啊!”
李元昊微笑道:“那时候我男扮女装,为了混淆视听,不暴露身份,天底下,有很多人都惦记着朕的脑袋,朕不得不小心。”
孔青鱼更加不解:“你这么胆小,为了活命不惜男扮女装,为何还有胆子向大供奉挑战,不怕死吗?”
“怕,依旧很怕,有时候光想想,就怕得要命。”李元昊望了一眼已经临空的黑夜:“不过,孔道佛的狗命,朕要定了。”
孔青鱼不悦:“虽然平日里大供奉严厉了些,特别是对我,特别苛刻,但是他不是坏人,你作为一国之君,不能不讲道理。”
李元昊盯着少年:“丁一也不是坏人,但是他就那么死了,朕找谁说理儿去。”
孔青鱼迷茫:“我也不是太懂,虽然是丁一一手策划把我掳来的计划,不过我也知道,他不是坏人。”
李元昊双手拢在袖子里,两根银线相互捆绑缠绕,固定她不断颤抖的双手:“朕知道你来的目的,是想谢朕。朕对孔家做得一切,不是为了孔飞鲤,也不是为了削弱圣人书院,而是为了另外两人。孔青鱼,朕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杀了孔末,或者......杀了孔飞鲤?”
孔青鱼摇摇头,望了一眼肖宗江:“肖爷爷说过,人生在世,忠孝能两全的事情本来就不多。虽然是义父杀害了......我的爹娘,但是他应该有苦衷,这些年他也很懊恼、很痛苦,死去的人都死去了,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着。”
李元昊忍不住多看了孔青鱼:“若是正常人听到你这话,必定要骂你大逆不道,禽兽不如,竟然为杀父仇人开脱。朕却觉得你年龄虽小,但是看待事情豁达透彻的很,朕不如你。回去吧,朕在这奉劝你一句,你哥孔飞鲤和你义父孔末之间的深仇大恨,消弭不了,只会不死不休,朕希望到时,两人若是有过火的举动,你能调和一下,冲动是魔鬼,会让人滑入无尽的深渊。”
“你呢,你向大供奉挑战,不是冲动吗?”
李元昊摸了摸眉头:“最不喜欢和你们这群读书人聊天,总能一针见血,当然了,朕要承认,的确有些冲动,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你后悔了?”
李元昊拾级而下:“后悔?后悔的应该是孔道佛,朕会亲手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孔青鱼望着北魏天子的背影,夜色里,孤独凄凉得像是一株生长在荒漠里的白杨树。
第二日,朝会之上,静得掉针可闻声,索碧隆索大学士手持朝笏,眯眼静立,更是身着一身白衣,寓意着死谏,胡汉斌站在索碧隆身侧一旁,气态神色和索碧隆一般无二,满朝文物恍恍然,以为朝堂之上,出现了两个索大学士。两道圣旨下达了,但是还未公布天下,中堂大人阻挡了索碧隆和胡汉斌面圣,索碧隆也命人在第一时间内截住了圣旨。
日头已经高升,还不见皇帝陛下的影子,余庆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冷眼扫视满朝大臣:“陛下今日身子有恙,不上朝,为准备和孔道佛的比武,三月之内,皆不上朝,朝政由中堂大人全权负责。此外,圣旨今日之内,必须昭告天下,谁若阻拦,诛九族!”
“诛九族?!”索碧隆脸色乍红,勃然大怒,大喝一声:“小太监,你告诉李元昊,圣旨是我索碧隆截下了,他想诛九族,要想想自己的那颗脑袋在不在九族之内!!!”
孙景初豁然一惊,朝堂之上,公然直呼陛下性命,是大罪,大学士其后所说的话,更是大逆不道,他忍不住扯了扯索碧隆的衣角:“大学士,大学士,注意言辞......”
索碧隆猛地转身,甩掉孙景初的衣袖,朝笏啪的一声打在孙景初的嘴巴上,直接打掉了孙辅臣的一颗牙齿:“陛下做出如此荒唐事情,你身为辅政大臣,不去扶正陛下,为大魏着想,竟然还让老夫注意言辞,你孙景初......”
由于太过愤怒,大学士手持朝笏打在孙景初身上,孙景初赶忙躲闪。
索碧隆气喘吁吁,望向苏克沙:“苏尚书,您倒是说句话啊。”
苏克沙睁开眼睛,将脑袋伸到苏克沙面:“大学士还是拿朝笏打老夫的脑袋吧。”
索碧隆愤然将朝笏丢在朝堂之上,满脸泪痕:“中堂大人,中堂大人,您去阻止一下陛下,现在只有您能就大魏了!”
“哎,大学士,您听老夫一句话,就顺了陛下这次意吧。”吴昌赫叹息道。
“顺陛下的意?中堂大人,您怎么也糊涂了!”索碧隆悲恨交加:“咱们顺陛下的意还少吗?”
“大学士,陛下自登基以来,已经整整十五载有余,无论建国初立的朝局动荡,还是后来的休养生息,无论陛下手中权重还是权轻,你可曾听到陛下一句怨言?从来没有,一句话一个字都未曾抱怨。”吴昌赫开口道:“当着满朝同僚的面儿,老夫倚老卖老,陛下是个好孩子,一直在做我们希望陛下做得事情,偶尔还会惧怕做得不好,而忧心忡忡。唯独此事儿,陛下想要顺着心意,而这,不过分,哎,诸位同僚,老夫在这表明立场,此事儿,老臣准了!”
“中堂大人!!!”索碧隆大怒,愤愤甩袖,独身离开大殿。
胡汉斌快步跟上,一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大学士,索碧隆回望了一眼太和殿:“我大魏危矣!”
又一日,两封奏章齐齐出宫,昭告天下,一封战书经由镇南军之手,跨过大江,转交给圣人书院,一切静听圣人书院的回复。
一时间,天下哗然,褒贬不一。
读书人清一色不看好北魏天子的鲁莽举动,即便将上古五千年加上新纪元,从未有过一国帝王与人江湖争生死的先例,北魏天子如此行为,当得上愚蠢无知,北魏满朝臣子也都是不明事理,竟然允许李元昊做出如此荒唐举动。帝王之尊要以江山社稷为重,怎能将自家性命寄托在江湖武林?
江湖中人也分成了两派,有人对此不住摇头叹息,虽然你李元昊有祭孔大典之上的一鸣惊人,天下震惊,但是那是仰仗着龙脉气运,短时间可以和人间巅峰的那一小撮人对抗,在同年龄段内的高手中,北魏天子算得上首屈一指的高手,但是想和上一代的风流人物一争长短,你李元昊和孔道佛之间的差距,可不仅仅是境界差距,而且在战力上有着天壤之别,你北魏天子真以为自己的真龙天子,有九条命可以挥霍?
不过也有人看好北魏天子,虽然李元昊只出手过寥寥几次,但是回头咂摸过来,每次出手似乎都大获全胜,平生第一次让天下人侧目,便是亲自割下天下第一的头颅。特别是听闻,北魏天子和书院大供奉以死相斗的原因,更是让人竖起了大母手指头,赞叹两个字:“仗义!”
也有人说,挑战一事儿是北魏天子的一盘棋,听闻书院大供奉孔道佛身受重伤,北魏天子料定孔道佛不敢应战,所以才有了这一次邀战。一时间,众说纷纭,传得沸沸扬扬,已经有人演化出各种故事,开了盘口来赌两人输赢。
再三日,圣人书院传来消息,大供奉孔道佛幸然应战,三月之后,战于大江之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两人不借外力,只凭各自的本事儿。
李元昊看到圣人书院来的书信,一手紧握,信件瞬间碎成齑粉,面有狞笑。
两辆马车从太安城出发,这两辆马车的组合有些奇怪,前面一辆是余庆驾车,车厢内坐着北魏天子李元昊,在她一旁是小宫女萱儿,伺候李元昊的衣食起居。后面一辆马车是柳青再驾车,车厢里面坐着那几具尸魔和坐化龟息的慕容恪。柳青将尸魔身上的南梁秘咒画于李元昊,但是其中玄妙太过深邃,李元昊并不能悟透,所以将柳青带在身边。
城墙之上,索碧隆站在那里,几日以死相逼,心力憔悴,苦劝无果,他也心灰意冷,两鬓斑白更深三分,扶住城垛,不住咳嗽,咳出斑斑血丝,若不是中堂大人告于他陛下今日离京,他还不晓得陛下的打算。
李元昊掀开帘子,独自下车,望向城头之上,面带微笑,突然一扯身前一摆,重重跪了下去,有感激,也有亏欠。
四大辅臣之中,她不惧怕其他三人,唯独对一身正气的索碧隆露怯,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她才慢慢了解到,这位读书人的无微不至,她不清楚苏克沙是否知道她的女儿身,不过她可以肯定的说,索碧隆早已经知道事实的真相,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瞒过这位心细如麻的大学士,他选择不说,就是默认支持,若是这般,索大学士还将最疼爱的小女儿送入皇宫,那就是真的忠心丹青。
索碧隆以袖拂面,老泪纵横,冲着李元昊挥了挥衣袖,独自走下城头,即悲愤,又失望,还有一点点欣慰,若是哪天柔儿有难,陛下也会拼死相护吧。
一路向南,马车行得很慢,仿若和春色迎头相撞,渐渐变成了夏意,李元昊呆在车厢内,每日临摹柳青画的咒文,不凡不腻,萱儿伺候左右,因为按耐不住心头的好奇,偷偷瞄了瞄,就感觉头昏脑涨,眼睛发涩,这些奇奇怪怪的鬼画符,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难懂复杂,陛下怎么还那么痴迷。
遇到不懂的地方,,李元昊便让余庆停下马车,出车去询问柳青,草原才俊冷哼不断,嘲讽两句:“此次你和孔道佛一战,完全没有胜算,孔道佛佛道双修,已臻化境,和我草原郝连大将军的金刚三十二品殊途同归,拼气息孔道佛或许会稍逊郝连将军,但是比筋骨体魄,孔道佛无愧天下最强。我劝你还是迟早认输,虽然没了面子,但是总比没了命好。”
李元昊不恼,回到车厢继续临摹,小太监来到柳青面前,毫无犹豫两个大耳刮子上去,直接将柳青扇成了猪头,一脚踹在柳青腿弯儿,不向北魏天子磕三个响头,不会让他起身:“别忘了,你们那位草原虎被陛下打得满地找牙。”
“那是因为......”柳青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余庆高高举起的左手,只能乖乖磕了三个响头。
掀开帘子偷瞧的萱儿觉得大快人心,骂一句:“活该!”
余庆不但对柳青非打即骂,而且马车行至荒郊野外,没有投宿客栈,生火做饭这些事情都落在柳青身上。体内八十一根钢钉封住奇经八脉,柳青每次蓄力含气都如同遭受万箭穿心,在余庆面前,敢怒不敢言,生火做饭的事情也亲自来,偶尔还要给北魏天子倒洗脚水,遇到大雨天,马车陷入泥泞,都要让他在后面推车,三人在车厢内喝热茶,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就连那个小宫女也对他挥之即来招之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