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二十 章(三合一)(1/1)

绿皮火车“况嗤况嗤”,进了站后速度越来越慢, 最终缓缓停靠。

车厢门打开, 肩背手提大包小包的旅客涌出车门,姜宁踮起脚尖, 翘首往一个个车门处扫过。

赵向东身形高大魁梧, 一身军装,肯定很醒目的,可惜等了好一阵子,她也没见丈夫身影, 随着下车的人越来越多, 人头涌涌,她颇有些忐忑。

难道被耽搁了?或者人多,没有买到这个点的票?

她柳眉微蹙,白生生的小脸难掩失望之色,只是一直踮起的脚跟没肯放下,仍在仰首张望。

左顾右盼间,忽然她余光瞥见一抹军绿色, 从远处一个车厢门出现。

离得远, 人还多, 看不大清面容,只是姜宁还是立即从那对方的身姿步伐找到了熟悉感。

这一瞬间, 她是大喜的, 脚下早有意识地迈出, 往那边奔去。

赵向东也看见了她。

小媳妇儿说要来接自己, 他惦记着又高兴,一下车就往出入口方向望去,人头涌涌,他一眼就看见了那抹杏黄色。

柳眉轻蹙,白皙粉嫩的脸上带有急色,她一往这边望过来,立即露出如花笑靥。

这一刻,她往他奔来,他也失去平日稳重,往那边冲了过去,越过熙熙攘攘的人潮,两人的目光早连在一起。

“宁宁!”

两人的手终于握在一起,一方粗糙一方细嫩,大掌牢牢握住小手,“东哥!”

姜宁眼圈一红,就着冲势投入他的怀抱,赵向东立即环抱住了她,香软满怀,日思夜想两个月的香甜气息充斥心肺,他心脏烫得厉害,却分外舒畅。

“东哥,我想你了。”

这个胸膛宽阔结实依旧,一双铁臂结实有力,头顶还有男人激动时压抑不住的粗重呼吸声,姜宁喃喃低语,吵杂声远去,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很安稳。

姜宁前世很独立,也不得不独立,好在她为人豁达潇洒,从不自怨自艾,反而惬意地享受起独身的生活来。

眼下换了一辈子,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她发现自己还是很愿意,很欣喜的。

这怀抱是她两辈子的港湾,以后她大可不必独自支撑,撒娇嗔怒,都有人护着她疼着她。

我也是。

大庭广众之下,赵向东说不出这些话,但他倏地收紧的手臂,含蓄表明这个事实。

高大英伟的解放军同志,与纤柔娇美的年轻女子忘情相拥,其实不大符合世情。但军属不易当,军人与妻子总天各一方,骤见面的激动喜悦,淳朴的人们总是能理解的,大伙儿露出善意微笑,纷纷避让开来。

赵向东理智稳重,失控也就一瞬间的事,半响就回过神来,轻轻松开手臂,“宁宁,我们先回家。”

他动作很轻很小心,珍爱之意可窥一斑,姜宁也知道这地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冲他嫣然一笑,“好。”

这么一仰脸,赵向东立即瞥见姜宁眼角微红,立即蹙眉问:“宁宁,这是咋啦?”他用指尖轻触了触,声音有些急。

“没事,这不是看见你高兴的吗?”她一双杏仁大眼亮晶晶,一眨不眨瞅着他,眸底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嗯。”赵向东应了一声,笑意加深。

不过他到底是个内敛且保守的人,理智回笼后,再在大庭广众听这些亲昵话,觉得不妥,心是甜的,舍不得呵斥,他忙压了压唇角,低声叮嘱道:“回家再说。”

是回家再说,不是不许说啊?姜宁瞥一眼他泛红的耳际尖,瞅着他笑而不语。

他瞪了她一眼。

*

赵向东护着媳妇儿出了火车站,经过大门的时候,他瞥见边上一排小推车中的橘子摊,拽了拽她,示意往那边去。

他记得自己媳妇儿喜欢吃这个,“同志,称两斤橘子。”

“好嘞。”中年摊主应了一声,利索给称好收了钱。

赵向东给剥了一个,递给媳妇儿。

姜宁本来有些疑惑的,站在橘子摊前就笑了,上次她关注小摊多了看两眼,他以为她爱吃橘子,自己没否认,他就记在心上了。

接过橘子,橘瓣清甜带点酸,心里甜丝丝的,她真真正正对这水果喜爱了起来。

媳妇儿笑意盈盈,赵向东冷硬的眉梢眼角柔和下来,他一手提着自己的行礼跟橘子兜,一边虚虚护着她,往火车站对面的公交站行去。

这年头公交线路少得可怜,坐了半个小时公交车,又走了十来分钟,才到了姜红兵这次出差的目的地,市纺织厂。

好在还不晚,姜宁跟二哥说好的返程时间是三点半,现在还差大半个小时,二人在门岗登记了,就进入厂区,往仓库位置行去。

姜红兵点好货物,让司机盯着上货,他抹了一把汗刚要歇歇,转身就看见迎面而来的小妹妹夫。

接到人了,也赶上时间了,姜红兵松了口气,虽然安排好,但留妹子一个人在火车站,他还是没能彻底放心。

郎舅二人打过招呼,赵向东出外多年,虽严肃但也不是不懂人际关系的,他主动给给二舅哥以及旁边几个人都递了烟,简单寒暄两句。

姜红兵点燃烟吸了一口,仔细观察一番赵向东接人待物,满意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介绍,“这是我妹夫。”

不是耿直不会拐弯就好,人情世故哪里都少不了,否则个人素质再过硬,也得事倍功半。

姜红兵对妹夫本人是满意了,不过,他却还有话说,等身边外人识趣散开,他笑了笑,“东子,我家小妹就交给你了,宁宁年纪小人单纯,你在家里得多护着她。”

姜宁马上就要随军去了,跟婆家人不住在一起,杨市小家也只有夫妻二人,他现在说的话似乎有些多余且矛盾,但赵向东还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二舅哥脑子活是个精明人,怎会说废话?对方这是隐晦表示,我妹子这两月在你家吃了亏。

没错,姜红兵这是为胞妹鸣不平。

孙秀花那场折腾,姜家人挺在意的,有些话姜宁不好提,娘家人就没这个顾忌。

哼,他家千娇万宠的妹子嫁进赵家,可不是吃亏受屈的。

姜红兵见赵向东眉心一蹙,点到即止,没有多说,他拍拍妹夫的肩膀,踱步离开去盯着上货,将空间留给小两口。

“宁宁,你在家里这两月咋过的,都告诉我。”

姜红兵一避开,赵向东立即侧头看向媳妇,他声音依旧很温和,但黑眸已经暗下来了。

他的心绪不可抑制地沉郁下来,他在外头拼死拼活,这军职这工资,说是用血用命挣出来的不为过,自卫战时间短却异常惨烈,战功不是那么好挣的。

他身上留下好几处明显伤疤,这已经算好的了,他好些战友早长眠于西南边陲,永远无法返家。

这些年挣的钱,他大半寄回了家,如今留媳妇儿在家不过两月,也就仅仅两月就要接走了,这也容不下?

自个儿媳妇儿年纪虽小,但人懂事,一点不难相处。

赵向东不想将自己的骨血至亲往坏处想,但他却有判断力,岳家都是厚道人,若是鸡毛蒜皮小事,恐怕二舅兄不会开口。

他见姜宁有些犹豫,低声哄道:“别怕,家里人的性子,我都知道。”是啊,就因为家里某些人的德行他清楚得很,所以姜红兵一开口,他没有存疑。

赵向东宽慰,“就我知道不告诉别人,你都说。”

“嗯,那我说,东哥不许告诉其他人。”

“好。”

得了丈夫保证,姜宁下定决心,娓娓道来,“这两个月,我天天去娘家帮忙,白天没在家的,也就晚上回去睡觉,跟爸妈小弟小妹他们都处得挺好的。”没接触,自然没矛盾。

“嗯。”赵向东眸带鼓励,示意她继续说,姜宁对他甜甜一笑,才继续道:“本来挺好的,我以为就这样直到你回来接我了,可惜昨天中午,……”

姜宁当然知道亲哥说的是哪桩事,说实话她处理得妥帖,最重要还顺势解决了以后隐患,一举数得。

然而问题是,处理得好再多好处,也不代表抵消了这事,心里畅快。

她难免有些憋屈,得反复告诉这姓孙的是个不相干的人,那口不上不下堵着的气才散了。

哑巴亏她不爱吃,不过姜宁却是个很理智的人,她很清楚告状这活儿,得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能达到最佳效果的同时,不影响夫妻感情还加以促进。

眼下这出实属意料之外,娘家人心疼她,她感动,但正好是个合适的机会。

“我二哥有关系,批了红联年画在自由市场卖,半月以来生意非常不错,昨天中午,大嫂突然就挤了进来,……”

一听见孙秀花,赵向东脸色就黑了,姜宁没停,细细将昨天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她有些难过,“家里从前不容易我知道,大嫂吃过苦头,眼皮子有些浅也不难理解,只是……”

“只是我没想到,她开口就说要合伙。”这是想捡现成,直接分上利益了,狮子大开口。

赵向东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怎么可能?她是疯了。”

孙秀花是他是嫂子,这些年无论多过分,他都没评价过一句,可见这回是气狠了。

这回已经不是过分的问题,对方以大嫂名义说这话,将他置于何地?

“嗯,这是我娘家的买卖,不是我的,我当然不答应。”

姜宁捏了捏丈夫的手,以作安抚,“……后来,我就给爸妈出了个熏鸡熏鸭的主意。”

她避重就轻,强调孙秀花的红眼病,却将赵家老两口后来讨主意之事一语带过,轻描淡写。

赵向东唇角抿得紧紧的,他既愤怒也有些伤心,他这些年为了这个家流血流汗,其中受益者包括孙秀花,为何对方就不能稍微替他着想?

媳妇娘家知道这件事,该如何看待他家?看待他?

厚颜无耻,死皮赖脸,闻了钱腥味就像条恶狗般盯着挪不动道!

心智坚韧如赵向东,一时也觉得难堪至极,他粗粗喘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一只小手及时握住他的大掌,赵向东抬眸看去,姜宁认真看着他,“我跟我娘家都知道,这不干你的事,你不是这样的,咱家其他人也不是。”

“要不然,我二哥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她神色轻松,赵向东却想起二人刚见面时她微红的眼圈,既难受又心疼,“宁宁,委屈你了。”

姜宁笑着瞅他,“那你以后可得多疼着我。”

她神态娇憨,语带俏皮,赵向东郑重答道:“嗯,我会的。”瞅着媳妇儿努力安抚开解自己的模样,他心潮起伏得厉害,只觉得怎么对她好都不够。

他再外行为一向保守,这回首次伸出大掌,牢牢攒住她柔软的小手,那温度从掌心一路熨帖到他的心。

姜宁反握他的手,又说了几句贴心话转移注意力,半响,见丈夫情绪终于平静些,才温声说:“东哥,这事儿我没告诉爸妈呢,咱们回家先不提这事儿好不好?”

状告过了,效果也达到了,她一口郁气出了,身心舒畅,但她不能让赵向东回家就说这事,最起码不能马上。

昨天姜宁考虑过后,并未乘机向婆家人告状,孙秀花这人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有两个儿子在赵家也不能真撵她,不然早就撵了。

既然注定没结果,随军在即,她也懒得多生枝节,浪费时间还徒惹一身膻。

等后面的流言发挥作用吧,那效果会比她亲口告状好百十倍。

然而,流言流窜速度没快成这样,所以赵家人还不知道呢,要是赵向东一回家就质问,傻子也知道他被告状了,孙秀花不算角色,关键是她的婆婆。

这事儿她本占理,但越过公婆,专门等男人回来告状,这行为就是婆媳相处的大忌。

之前出主意得来的好感荡然无存不说,还得平添上恶感,完全有违姜宁初衷。

马上就要分隔两地了,留下大好印象,比坏印象强太多。

她现在瞅着丈夫,毫不掩饰自己的小忧虑,“好不好嘛,东哥?”她晃晃他的胳膊,“你之前答应我不告诉其他人的。”

说到底,丈夫才是要陪伴自己一辈子的人,那边虽恶心人但没实际吃亏,还在这边找补回来,挺不错的,孙秀花之流马上就退出她的日常生活了,没必要多作纠缠。

“我们明天还得回我娘家呢。”

最重要一点,赵向东刚才已经说了,就请了三天假,后天一大早必须出发,姜宁不希望将时间浪费在与孙秀花对质纠缠上面。

她得抓紧时间与爸妈哥嫂小侄儿相聚,后面最起码至少有一两年,见面将会很难。

“好。”

赵向东转念一想,就明白媳妇儿的难处,他对她疼入心坎,自然舍不得她为难,最终还是将满腔愤懑压了压,点头答应了。

他愧疚疼惜,低声说:“宁宁,我们后天就回部队。”媳妇儿自个当家,无旁人掣肘,再不用受这些憋屈。

“好。”姜宁松了一口气,扬唇一笑。

*

一路回林县,赵向东都很沉默,姜宁悄悄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反手就回握过来,很紧很紧。

伤心愤怒过后,他心里某个位置冷硬了些。

不过,赵向东掩饰功夫却很不错,回了大岗村,他表面也恢复如常,不露半点声色。

二人踏进家门,正在往灶房搬柴火的赵小弟顿住脚,“二哥,二嫂。”

这孩子内向,极少刷存在感,他很小二哥就离家参军了,兄弟不熟悉交流少,但他见了人就很规矩叫了声。

姜宁挺满意这点,赵家少有人这么讲礼貌,大几岁的赵玉燕就是个反面例子,没事儿麻烦你绝对不叫人。

“嗯,黑子。”

赵小弟皮肤格外黑,小名叫黑子,大名赵向阳,现在正读小学五年级。赵向东见小弟弟吃力抱着大捆柴,随手接过,给提到灶房。

灶房空无一人,锅里蒸着饭,赵向阳跟着进了灶房,坐在灶膛前的小凳子上推了推柴火,看样子是在等锅里的饭熟。

“你作业写好了吗?”赵向东将柴扔下,皱眉问道:“咋是你做饭呢?妈呢?”

他不愿提起孙秀花,于是只问了赵母。

“爸妈,大哥大嫂在堂屋说话,二姨跟表哥们也来了。”赵向阳想了想,“他们好像在商量做买卖的事,商量一下午了。”

“大嫂洗米下锅后回去了,让我先看着火。”

提起做买卖,立即勾起赵向东不愉快的记忆,不过他脸色没变,“嗯,让你二嫂做饭,你先回屋写作业去。”

赵向阳看一眼微笑的姜宁,点了点头,就起身回屋了。

姜宁掀开锅盖看了看米饭,见还有一段时间才好,她阖上锅盖,“这饭没好,我们先去堂屋吧。”两口子回了家,怎么也得跟长辈打声招呼。

“嗯。”

小弟离开后,灶房只有夫妻俩,赵向东侧耳听了听堂屋传出的隐隐说话声,脸色沉了沉。

姜宁握住赵向东的手,仰脸,“东哥,她不好咱不搭理她,你可不许生闷气憋坏了自个。”

媳妇儿眼巴巴看着,有些紧张,赵向东神色稍霁,“好。”他轻抚了抚姜宁发顶,目露温情。

*

两口子一前一后进了堂屋,讨论得正热闹的堂屋停了停,赵母笑得合不拢嘴,“东子回来了。”

二儿子回家一向是大事,她以往总是在院里翘首的,这次讨论买卖,倒是等人进了堂屋才发现。

赵向东神色如常,“爸妈,我回来了。”他环视屋里一圈,视线在孙秀花身上微微一顿,旋即移开,看向赵二姨母子,“二姨,德才德兴。”

他对爽朗的二姨观感颇佳,笑了笑,“这个点正好留在家里吃饭,你们也尝尝我媳妇的手艺。”

姜宁适时笑道:“那我先去做饭吧。”

赵二姨出现,显然是赵母首次做买卖信心不足,想搭伙降低风险。她就不留下蹚浑水了,说完接过丈夫手里提着的行礼,利索走人。

“好啊!那我今天得好好尝尝东子媳妇的手艺。”

二姨拍腿大笑。两表弟李德才李德兴也是爽朗人,笑得露出大白牙,乐呵呵跟二表哥打招呼。

等赵向东招呼过客人,坐在西边竹床上的赵老头招手,“东子。”说完拍了拍身边位置。

他从不参与讨论,一直在角落闷头抽烟,见了二儿子进屋才搁下水烟筒,露出笑脸,“东子,随军申请批下来了?”

“批下了,快过年只给请到了三天假,后天就得回部队。”赵向东坐下,看一眼亲爹不离手的水烟筒,“爸,你少抽些烟。”

“习惯了,不抽不行。”赵老头摆摆手,“批下来就好了,你把你媳妇接过去,翻年添个大胖小子,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他皱纹舒展,看着年轻了几岁,叮嘱道:“你媳妇能干人也好,你要好好跟她过。”

堂屋早继续讨论起来了,吵杂中,父子二人在角落低声说着话,老父亲循循叮咛,让赵向东一颗郁愤的心得到慰藉,他一直绷紧的下颌松了松,郑重点头,“爸,我会的。”

“东子,你给妈出个主意。”

父子两人的低语被打断,说话的是赵母,她最信服自己的二儿子,想来想去下不了决心,忙不迭要讨意见。

她是问合作方式。

赵母连续两夜辗转,已决定要做熏鸡熏鸭这个买卖了,但由于家里资金不充裕,且她也不敢全部投进去,这规模会很小。

有风险赚钱少,但工序一点不减,毕竟制作熏鸡熏鸭这活计很繁琐。她思来想去,决定拉赵二姨家入伙,一来扩大规模增加竞争力,二来,多几人参与制作会轻松很多。

赵二姨跟两儿子一商量,立即拍板。

亲姐妹明算账,条件先说明,不愉快也会少很多,两家已经讨论半天了,还差最重要一步,投资分成的方式。

“东子说说,二姨听你的。”赵二姨精神一振,她也很信服这个能干的军官外甥,她笑道:“听你妈说,这买卖还是你媳妇给提的建议。”

赵向东已经听媳妇儿大致说过这事,不过他还是详细问了一遍,沉吟半响,“买卖的事儿,我不大懂。”术业有专攻,他只擅长军事。

“不过,你们既然问了,我倒有个建议。”

现在两家决定一起制作一起销售,一两个人出摊,其余人留在家里加工。现在主要是孙秀花提出异议,她认为两家都出钱,大家都出力,应该按人头均分利润。

开玩笑,如果利润就分两份,自家的都进了婆婆的腰包,还有掏出来的可能吗?

她可不想白干。

农村没分家,一切收入财产都掌握在当家人手里,她两口子一年到晚累死累活,一个子儿也碰不着,用点钱还得顶着白眼向婆婆讨要。

农活也就算了,但现在是另外做买卖。

凭啥老二一房就能管自己的收入?他们就不行?大不了,她像老二结婚前一样,给家里交一半好了。

孙秀花是滚刀肉,涉及切身利益,死活不松口,偏赵母还不能将她赶出去,大儿媳膀大腰圆,努力干活能一个顶俩。

赵母自觉在妹子外甥面前失了脸面,还不好下台,这才话锋一转,向二儿子讨主意。

赵向东瞥了眼正紧张盯过来的孙秀花,眸色暗了暗,“既然合伙,就得大家齐心协力,有矛盾估计活儿也做不好。”

孙秀花露出喜色,他目光有些冷,“这样吧,大家各自出钱,一起干活,如果有利润,就按照出资比例分配,多投多分,少投少分。”

“东子这个法子好。”赵二姨头一个赞成,她家刚给两个儿子分了家,这样更好,她回头也不用再分配了。

“行,东子这主意不错。”赵母也同意。

有姜家大赚在前,孙秀花首次咬死不松口,这大儿媳生了两个孙子,说实话她能骂甚至能打,但再过分就不行了。

赵母咬牙切齿,鉴于人手短缺却不得不妥协,她退了一步,但要她替大房也掏了本金,是不可能的,二儿子这建议提到了她心坎处。

“老头子,你说呢?”

“你们决定就行。”赵老头没参与这些金钱纠纷,他拿定做买卖及合伙的大主意后,就不管了。

一锤定音。

一场拉锯战耗时颇久,孙秀花终于撕开口子,她喜形于色。

赵向东淡淡看着,大概这大嫂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

“大房就算有私房钱,也不会多。”

合伙方案拍板以后,晚饭也好了,气氛热烈吃了顿饭,随后各自散去。

两口子回了屋,姜宁想起饭桌上孙秀花喜盈于色,有点好奇询问,赵向东细细讲述了一遍,末了,他淡淡道:“她手里那点子私房钱,就算投进去,也不算什么。”

没分家,一大家子的钱都攒在赵母手里。他对亲妈还是很了解的,赵母是苦日子里走过来的人,手很紧,儿女孙子还好点,嫁进门的儿媳妇,很难从她手里抠点钱出来。

赵向东给孙秀花挖了一个坑,没啥本金,活你干了,照样只能眼巴巴看人分钱。

你说借点?

这年头一块几毛都难借,更何况大笔?至于向婆婆借,赵母退了一步本窝着火,还是别想太多吧。

孙秀花喜悦过后发现坑,再想撂挑子也不行了,赵母不是吃素的,婆婆威严反复被挑衅,两个大孙子的面子也不管用了。

再者说,赵母顾忌两个孙子有软肋,孙秀花何尝不是,她难道真能不干负气回娘家,不可能的,她最终只能服软。

这么一来,本来赵母赚了钱可能会给儿媳妇点辛苦费的,现在也没有了,你不是有分红了吗?

赵向东冷哼一声,他冷静下来后,也明白质问个无赖泼妇根本是无用功,反而让爸妈气上加气,不如打蛇得打到七寸上,这远远比据理力争效果好太多。

逮到机会给自己媳妇儿出了口气,他憋着的那一肚子火才散了些。

“那她还不得憋屈死?”简直直击要害啊!

姜宁一边听着,一边打开其中一个樟木箱子,将里面的衣裳鞋袜等打包。这箱子里的东西是准备要带走的,其余不动的就押个大锁,留在家里。

明天回娘家没啥空,打包的活计还得先干好。

这泼皮大嫂偷鸡不成蚀把米,眼看就要吃大亏,姜宁乐了,她笑盈盈瞅着赵向东,“东哥,你真好。”

丈夫给她出口气,她知道,不然以他的为人,是不屑于给个女人下绊子的。

将打包妥当的包裹扔回樟木箱子,剩下两个塞不回原位的搁在床里侧,姜宁投入他的怀抱,搂着他的腰。

她一点不拘束,撒娇嗔怒,灵动万分,赵向东不禁露出笑意,回拥着她。

两人含笑对视半响,他把头埋进她的肩窝,低低说道:“宁宁,委屈你了。”他耿耿于怀,偏就算这事儿闹了开来,最多就挣点道理,孙秀花那性子不痛不痒。

姜宁抚了抚他的大头,板寸长的发茬有些扎手,刷子般滑过她细嫩的掌心,刺刺的痒痒的,从手心一直酥到了心尖。

“东哥,要是能再选一次,我还嫁你。”她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世界上的事哪能十全十美?这个男人非常之好,稳重有担当,明理疼媳妇儿,能与他相遇结婚是幸福且幸运的。

至于赵家,是有些糟心事,但纵观十里八乡,谁家媳妇不是这样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总有一两个尖酸的。在婆家是外人,在娘家是客人,才是一般媳妇的真实写照。

总体来说,姜宁幸福多了,且最重要一点,她马上就要随军,婆家人将退出她的生活,小家舒心日子就在眼前。

对比之下,姜宁真觉得没什么。

她捧着他的脸,轻轻在他薄唇上印下一吻。

软软的,一触即离,很虔诚,很柔情蜜意的一个吻。

赵向东只觉得胸腔都要化了,热热的涨涨的,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恨不得将一颗心掏出来,细细翻给她看。

能娶到你当媳妇,才是真的好。

“宁宁!”

赵向东反客为主,将两瓣红唇衔进嘴里,微微一用力,将人压在铺盖上,立即覆身而上。

他平时疼媳妇,动作总是尽量轻柔,但此刻满腔激动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恨不得将人按进怀里,合为一体。

情.事一触即发,他动作很猛很烈,啃得姜宁喘不过气,揉得她生疼,“东,东哥,轻一点。”

她勉强发出几个细碎的音,一双纤手抓住他的胳膊,血脉偾张,掌下肌肉坚硬如铁,浓重的阳刚气息铺天盖地,他很沉,却格外让人安心。

“宁宁。”

赵向东缓了缓,好半响,姜宁却气息才喘均了些。

她开始回吻他,本意是引导一下节奏,好让自己轻松些的,但没想到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本剑拔弩张的赵向东憋不住了,一下子就红了眼。

他本领与意志一般,都是如钢铁般强硬,一轮急攻强而有力,姜宁丢盔弃甲,生理性泪水溢出,沿着鬓角无声落在枕畔,她哀哀求饶。

赵向东低低哄着,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但动作却截然相反,这般厮磨许久,她勉强适应了些,才渐渐体会到这事儿的快活来。

不过,两人体格相差太远,到底是震撼多于快意,两轮折腾下来,她眼睑半阖,一时筋疲力尽,半睡半醒。

赵向东耐心安抚她,直到怀里人颤栗渐渐平息,他翻身下地,取了搪瓷盆倒了热水,投湿巾子绞了,给媳妇儿细细擦拭。

完事他随意擦了两把,天气冷也没开门倒水,重新躺下将人搂住。

热源重新出现,已经睡着的姜宁下意识挨过去,赵向东紧了紧手臂,“睡吧。”

*

西屋耳鬓厮磨,柔情蜜意,对面大房居住的东屋却截然相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啊!不对,咱们没钱!”

孙秀花九年来首次战胜了婆婆,争取到自己的合理权益,她喜滋滋的,连饭后被赵母吩咐洗碗也没有嘀咕,颠颠儿就收拾桌面,连同厨房都给整理了一遍。

哼着小调,回到屋里坐下,她那被胜利与金钱冲昏的头脑才渐渐冷静下来,琢磨着琢磨着,发现好像不对啊!

赵家没分家,这么些年来婆婆当家,一大家子的钱财收入,都是攒得死死的,孙秀花边儿也碰不上。

私房钱肯定会攒的,但之前生产队记公分发粮食,农村人根本很少用钱。

两儿子生病看病,偶尔争着跑腿买东西,有机会就抠一点,林林总总,多年来抠着抠着,孙秀花总共攒了十一块两毛九。

她将毛票来回点了两遍,没错,就是这个数。

年末毛鸡涨了点价,七毛五一斤,一只鸡三块多四块,她这点私房投进去,最多能收购三只鸡,还不算其余调料的费用。

而且越接近年关,鸡鸭收购越难,毕竟大伙儿该卖的都给卖了,现在距离过年也就二十天出头,最多做个七八茬吧。

熏鸡在自由市场卖,肥的六块,瘦点的五块多,两三只鸡七八茬,赚个五六十顶天了。

这与预期天差地别。

孙秀花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哇凉哇凉的,难怪事情定下以后,婆婆唇畔一直带着讥诮的笑,原来是等在这。

“不行,这不公平,我们太吃亏了。”她抬眼看洗了脚正在擦的丈夫,“向前,你说咋办?”

赵向前没好气,“我看你争了大半个下午,刚才高兴得要飘起来,还以为你攒了多少私房。”十块钱争啥啊?

他不以为意,“告诉妈,让妈多给掏点钱,咱就跟着家里干呗。”

“那咋行?!”

那岂不是绕回了原点?在婆婆跟前丢脸无所谓,关键是发财机会就在眼前,她还能擦肩而过?绝对不行!

“向前,你手里有多少钱?都拿出来!”

赵向前莫名其妙,“我哪有钱?家里的钱不都是妈给拿着吗?”他妈上回让买东西剩点,让他拿着,但回头不是被这婆娘给掏干净了吗?

他打了个哈欠,躺下拽过被子盖上,“老子没钱,你不想跟着家里干,那你就去借吧。”

这年头,谁会大笔借钱给人?人家有没有都是一个疑问,赵向前嗤笑,“你还认识有钱人了?不要说找妈,我妈肯定不会借你的。”

说完,他转过身面向墙壁,闭眼睡觉,懒得理这婆娘,不缺吃不缺穿,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一天到晚瞎折腾。

被忽略了个彻底的孙秀花咬牙切齿,“向前!向前!”

回答她的,是很快出现并迅速拔高的鼾声。

孙秀花只觉一把火在心口拱啊拱的,但她不敢推醒丈夫,她男人老实却是个会打媳妇的,生起气来还打得挺狠的。

热血上涌,脸成了猪肝色,她“腾”地一声站起来,推开木窗,铺面而来的冷空气,才让火烧火燎的她好受了些。

瞪一眼赵母住的正房,孙秀花愤愤,都是婆婆不好,要是像二姨家那样,儿子结婚就给分出去,她就完全没这个烦恼。

咋办?该咋办呢?

大把钱在眼前晃着,要她放弃绝不甘心,但赵向前那句话说得很对,婆婆为人绝对不肯借钱,她也不认识有钱人家,想借也没地去借。

至于她娘家,不向她要就好了,怎可能补贴?

孙秀花又一阵烦躁,为啥有人命就这么好,结婚爸妈能愿意倒贴几百块压箱底钱,而她一个子儿都没有。

咦?

不对呀,她还真认识一个有钱的人。

孙秀花抬头,瞥向还亮着灯的西屋,目光闪烁好半响,才垂眸将木窗关上。

*

昨夜赵向东情动,折腾得狠了点,姜宁缓了一整夜,次日早上醒来时,还是觉得大腿根酸酸软软的,疼倒不怎么疼,就是有些不适应。

她瞪了他一眼,“都怪你!”

“都怪我,我不对。”赵向东举手投降。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不认怂不行,不然媳妇生了气,以后哄不住配合,吃亏的还是他。

姜宁揪了自己男人耳朵半响,让他适当割地赔款,这才娇哼一声,指挥他把棉袄拿过来。

赵向东领了首长命令,翻身起来,精赤着上半身把昨夜丢到一边的棉袄拿过来,也不怕冷,殷勤伺候媳妇儿穿上。

“我自个来,你赶紧把衣裳穿上。”

林县偏南,入冬以来就下了几场雨夹雪,温度不低,但听挺潮湿的,照样哆嗦,清晨寒意最大,姜宁忙侧侧身自己穿棉袄,让丈夫赶紧套衣服。

小伙子火气壮,赵向东感觉还行,不过媳妇儿关心他挺美的,从善如流穿衣,以免媳妇急眼。

两口子腻歪半响,赵向东照例去晨跑锻炼身体,姜宁则出门去了灶房。

孙秀花发热的脑子该冷静下来吧?那做早饭的心肯定没有的,她跟丈夫等会还得回娘家,早饭可不能耽搁。

赵向东在家,姜宁更乐意把早饭做得丰富些,想了想,做面条吧。

面粉是姜母舀给闺女带上的,她随意用也无需顾忌赵母,冷水揉了面,加点盐再打两鸡蛋,醒上二十分钟,擀成薄薄的大片,卷巴卷巴切细了,完事一抖,面就成了。

浇头将就灶房现有材料,腊肉木耳煎鸡蛋冬笋切丝,下油锅大火炒了。

姜宁瞥一眼腕表,赵向东锻炼差不多结束了,她大锅烧上水等会下面,小锅爆炒浇头。

五颜六色的肉菜丝倒进锅里,“滋滋”作响,姜宁立即翻炒,谁料锅铲刚动了几下,忽听见一阵喧哗声骤起,从院子中传来。

她疑惑,可惜灶台背对门,位置不对,回头也没能看见发生什么事。

不过声音倒能听见的,“乒铃乓啷”一阵响,中间还夹杂着孙秀花尖利的叫嚷声。

姜宁挑挑眉,难道对方是昨夜发现不对,越想越不忿,一大早与赵母叫板?

这恐怕讨不了好,因为据她观察,她这婆婆不是个好说话的,退一步已是极限了。

这个猜想挺合理的,可惜却错了。

因为姜宁随即听见一个男声饱含怒意地喝道:“不管你棉袄里揣的是啥,都必须给我放下!”

男声浑厚,清晰且极具渗透力,一字一句相当冷硬,昭示着声音主人已强压怒意,濒临爆发边缘。

姜宁大惊,这是赵向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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