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这个主意,不仅仅是为了眼下这桩小事的。
亲妈担心的事,她本人其实不是很在意,毕竟自己马上就随军去了,到了杨市后婆家人态度影响不大,更何况她也不是个软柿子。
她娘家的买卖,婆家人打主意还有理了?!
她最主要为的,其实是以后将会出现的贫富悬殊。
自己是打算创业的,往后小家生活条件会越来越好,至于赵家,如无意外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辛苦耕种换来一家温饱。
以赵向东为人,肯定不会要求媳妇拿自己挣的钱给婆家,但他本人吃好喝好经济宽裕,爸妈则日晒雨淋挣口粮,心里难免不得劲。
这别扭还是小事,万一把林县的赵家人引来,那才是糟心,儿子条件好,亲爸妈跟着过来享福,还能拒绝不成?
你说这是媳妇挣得?可是两口子除了离婚,是分不开的了。
来了两个老的,后面肯定有尾巴,到时候有得姜宁折腾,日子没有安宁的了。
最好是赵家能在林县攒一些家底,不需要太多,一点点根基就足够老两口难以割舍的了,将赵家人彻底拴在林县,还能顺带解决了丈夫的不自在。
杜渐防微,提个主意,一举两得。
当然了,这个前提得是赵家人不贪婪,没有践踏她的底线,否则说啥都白搭。而且还得勇气尝试,不然谁也帮不了他们,毕竟她就打算在适当时候,出个主意罢了,完全没有把这一家子扛在身上的想法。
姜宁没有解释,冲亲妈笑笑,“妈,那我今天早些回去了。”
姜母忙道:“嗯,赶紧收拾收拾,红兵载宁宁回去,早点把这事儿办了,我这心里才踏实。”
*
再说孙秀花这边,她出了自由市场没多久,就被大嫂庞招娣追上了。
姑嫂扭打一番,最终庞招娣取胜,成功将祸头子扭送回家,向孙家老两口告状。
家里炸了锅,孙二嫂指着小姑子的鼻头,气愤说要去赵家讨个公道。在她看来,这小姑子进了赵家门多年,就该归赵家管,她也有个快说亲的闺女,快气疯了。
这话让孙秀花吓得魂儿都没了,对将来流言她还抱着鸵鸟心态,祈祷婆家没听见或者往轻里听,要是孙二嫂上门告状,这还得了?
“这是想要我的命啊!”孙秀花是个泼的,当下她往地上一躺,打滚撒泼起来,“要是赵家把我赶出来,我就回娘家赖着不走,你们得供我吃喝。”
孙二嫂噎住了,万一赵家人真大怒赶人,小姑子还真只有回娘家一条路,就算只住一段时间,这供吃供喝多少也得费粮食。最重要的是,在林县这片,一般外嫁女闹出事,都是婆家追究娘家没养好闺女的。
打骂闹腾了一下午,最后以孙母拿大扫帚将闺女赶出门告终,并指着鼻子说以后不许回来,当没养她。
虽艰难,但娘家好歹消停了,孙秀花找了条小溪整理身上狼狈,把脸上血迹都洗了,棉袄灰尘拍一拍,虽狼狈但好歹能看,这才往赵家赶。
刚开始心有余悸,然而金钱魅力实在太大,她惊魂初定后,又开始百爪挠心。
她不自己吃独食,告诉婆家,让婆家出头总可以了吧。
她以己度人,就不相信有不动心的人,姜宁到底是赵家儿媳,公婆面子不能不给,姜家吃肉她们喝汤,这回总行了吧?
打定主意,孙秀花踏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急匆匆往回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进家门,气喘吁吁地嚷道:“爸,妈,向前!出大事了!”
“出啥大事?!”
现在是晚饭前夕,天将黑未黑,堂屋的煤油灯还没燃起,赵家人都聚在院子里,突然冲进一人说出了大事,还挺唬人的,男女老少通通侧头看过来,赵母皱着眉头,看一眼有些狼狈的孙秀花,“究竟出了什么事?还不赶紧说!”
看清来人是咋咋呼呼的大儿媳,赵母提起的心稍稍放下,板着脸说:“你最好是真有大事。”她随后补充一句,“如果是你娘家那些破事,就不要说了,老娘不爱听。”
孙秀花出门找的借口是回娘家,能养出这么一个闺女的老孙家,想当然不省油,八.九年来时不时折腾一通,赵家人也是烦了。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不以为然各干各的,赵老头磕了磕水烟筒,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老婆子,你早上早些起来,上地里多收些菜,给老二家的带过去。”
“向前,明天你把家里的腌菜酱瓜送两坛子过去,给亲家尝尝味道,干菜也拿一些。”
这是吩咐老伴跟大儿子的,这两月,姜家通过姜宁的手给自家带了不少东西来,虽说是条件好贴补闺女,但人家不欠你家,实在是很有心了。
有来有往才是相处之道,条件所限家里拿不出啥好东西,亲家想来也不缺,不过他们一天到晚忙绿,想来没有时间种菜的,新鲜菜刚好能用上,也不用再花钱买。
挑着一担水往灶房去的赵向前应了一声,正收干菜豆子的赵母也应了,她顺手把手里干菜捡好的捆起来,省得明早抓瞎。
院子里继续忙忙绿绿,大伙儿对孙秀花的咋呼视若无睹,她急了,“不,这回不是我娘家的事。”
“是老二家的,她跟着她娘家在自由市场摆摊子呢。”
赵母撇撇嘴,没好气,“这有什么稀奇的,老二家的不就是跟着娘家做工吗?”还别说,姜宁跟婆婆之前提过一嘴,说娘家年前可能到自由市场卖货。
“我以为你说的是啥。”赵母手脚利索,拿了个小竹筐把捆好的干菜放上,“这事老二家的早跟我说过了,她娘家要是不摆摊赚钱,咋能一个月贴补闺女二十块。”难不成这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不!妈,不是二十块!”
孙秀花见婆婆不在意,登时急了,“我在那摊子旁边站了一会,就有六七块钱,姜家一天少说收了五六百块钱!足足五六百啊!”除去成本,起码得赚两三百吧?
五六百块,仅仅一天,这个数目相当震撼人心,赵家所有人都愣住了。孙秀花拍着大腿,“我没半句假话,你们不信明天可以瞧瞧去,我打听过了,那摊子摆了有十来天,从天亮到傍晚。”
赵老头最先找回声音,“亲家有能耐赚钱,那是亲家的事。”他听过两耳朵红联摊子,不知道是姜家办的,却知道只此一家,他年纪大经事多,瞠目过后,立即知道这活儿没门路是拿不下的。
“你给我少操心。”他蹙眉看了眼大儿媳妇,脸板起来十分严肃。
“爸,这话不是这么说!”巨大金钱就在跟前,孙秀花大急之下,九年来头次挑衅公公的威严,“咱们跟姜家是亲家啊,他家有门路,带带我们怎么了?我们不吃肉就喝点汤也成啊!”
“你这婆娘咋跟我爸说话的!啊?!”
不等赵老头发话,赵向前提着挑水的扁担就上前,指着孙秀花,拧眉喝道:“你再胡咧咧一句试试?”
他一脸怒色,孙秀花今天被打怕了,反射性缩缩脖子,张了张嘴,愤愤闭上。
“还要脸不要?!”
赵老头站起身,皱眉看着大儿媳妇,“你不要脸,咱老赵家还要,老子今天把话撂这,红联买卖谁也别想掺和,谁敢到亲家跟前丢人现眼,谁就不要再杵在老子跟前。”
老头子脸色涨红,孙秀花想起今天早上闹出的事,一时讪讪,支支吾吾不敢再反驳。
“好了!”赵母瞪了眼大儿媳,“你给老娘闭嘴!”
喝了孙秀花一声,她转头看向赵老头,“亲家的买卖,咱家自然没有打主意的说法。”
只是这么大一笔钱,距离自己那么近,还是很震撼的,她沉吟半响,低声询问:“老头子,要不咱们问一下老二家的,看还能有其他活计干一下不?”
买卖真能赚这么多?她有些心动,自家人多也能干累活苦活。
孙秀花可以不理会,但老伴的话还是有分量的。
赵老头抬眼看了她半响,见赵母神色隐带殷切,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捡起水烟筒猛抽了几口,最后才闷声道:“你要问就好好问,老二家的有合适主意就说说,没有就算了,不许为难人。”
孙秀花暗暗撇嘴,什么掺和不掺和的,姓姜的没主意能办这么大的事?
*
院子外面,姜宁与二哥对视一眼。
她不是刚回来的,姜红兵载她回家,兄妹俩其实已经在外面听了有一阵子了。
刚才有些话她没跟亲妈讲,怕姜母担心。这大半天时间,孙秀花回家后早该煽风点火完毕,赵家人是否贪婪见面就知,若公婆流露出一丝威逼胁迫的意思,那就不好意思了,她啥也不懂啥也不会说。
圆滑不等于怯懦,避免麻烦不代表怕麻烦,她其实并不惧怕婆家人,该硬时就得硬,不然以后,人家就把你当软柿子捏了。
姜宁的心思,姜红兵也能猜测到一二,以往他载妹子到了赵家院子外,放下人就赶紧赶回去的,这次没有,而是推着车一起往赵家走。他这是想着等在外面,有啥不对就立即冲进去给妹子撑腰。
不过出乎兄妹二人意料的是,孙秀花居然也是刚进门不久,煽风点火正在进行当中。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十分有默契站在大门旁的围墙边,静静倾听里面动静。
听着赵家除了一个孙秀花,其余人态度还成,特别是赵老头,还算本分知道分寸的。
至于赵母,似乎有些在意,但穷人谁不在意金钱。
姜宁挺理智的,她对婆家人感情不深,因此要求也不高,只要没有涉及她的底线,她就能笑吟吟地轻声细语。
既然这样,原定计划可以继续进行了。
兄妹交换一个眼神,候了片刻,等赵家堂屋煤油灯燃起,姜红兵没动打算多留一会,姜宁则装作刚回到家,推开院门,“我回来了。”
听过一日赚几百块的震撼事,大人还好,几个小的难免向她行注目礼,姜宁笑吟吟地,只当不知。
“你们老姜家能耐啊,居然能找到门路批红联!”
打不了红联摊子的主意挺惋惜的,但公婆愿意出头讨主意,孙秀花转念一想又兴奋起来了,她似乎忘记了中午时的不愉快,颠颠儿要上来挽姜宁胳膊。
“一天起码得赚个两三百吧?哎哟喂,你爸妈哥哥可真有能耐。”
姜宁蹙眉瞥了眼,天虽黑但两人距离近,她能看见对方脸上隐约的指痕,脖子位置还有泛红的道道,颇像竹扫帚打出来的痕迹,她一时对孙秀花下午的去向有了猜测。
她厌恶又不解,都闹成这样还凑过来,什么毛病?!
不过这也不妨碍姜宁侧身一闪,冷嘲道:“大嫂也可以批呀,没人拦着你不是?”看你能进印刷厂大门不?
“你这个搅家精,给老娘闭嘴!”
赵母倍觉尴尬,打着亲家买卖主意这么厚颜无耻,她还真没有,大儿媳话里话外的垂涎,听得她都有些难堪。
胸口那团火一拱一拱的,赵母回头吆喝一声儿子,“向前,管好你媳妇,不然就让她回娘家去吧,不许再踏进我赵家门!”
“你这婆娘一天到晚胡咧咧啥?爸妈都在有你说话的份吗?”
赵向前紧跟着赵母起身,不过距离远慢一拍才到位,他对媳妇失去耐性,拎着还在不忿反驳的孙秀花,反手就是两个耳光。
姜宁皱了皱眉,孙秀花不讨喜,但打媳妇的男人她同样没啥好感。
不过一物治一物,孙秀花浑不吝,但男人以暴制暴却很管用,她捂着脸干嚎两声,赵向前见状再举手,她就消停了。
祸头子不吱声了,但被搅和了的气氛依旧尴尬,姜宁进了堂屋环视一圈,目光在眉心紧锁的赵老头身上顿了顿,若无其事笑了笑,“爸,妈。”
闹腾的不是公婆,先黑脸就是她不对了。
儿媳态度自若,赵老头紧皱的眉心一松,“老二媳妇。”
姜宁适时应了一声,“爸,有话你说。”她笑盈盈的,找个位置坐下,等待公公的表态。
赵老头的态度比她想象中还好,“老二媳妇,你大嫂这性子你知道,她就爱胡说八道,家里对你娘家的红联买卖没有任何想法。”
“这买卖需要门路,爸知道,家里不可能横插一杠,让你娘家白欠人家的人情。”
赵老头认真解释完以后,磕了磕水烟筒,“也是爸没本事,家里前些年一直难,见你娘家人脑子活有主意,才想着问问你,看咱家能合适干些啥不?”
他把询问主意扛在自己身上,并补充道:“有主意就说说,没有也没啥,一家子人你也不用搁在心上。”
赵老头语气缓和,一番话说得极恳切,姜宁心气顺了不少,沉吟半响,“这人情也不是好欠的,咱家没有啥门路,如果爸妈想年前做些买卖,我倒有个想法。”
赵母眼前一亮,“有啥想法?”
“熏鸡熏鸭。”
姜宁不紧不慢地说话,顺便瞥了眼身体微微前倾,正一脸紧张的赵母。
“去年,家禽家畜不是能放开养了吗?”
这点是事实,就说大岗村,家家户户都多养了鸡鸭,或多或少看能力,赵母点了点头。
“乡下地头能多养了牲畜鸡鸭,但县城却不能,县城人有工作有钱,就是馋肉。”一个月一斤半的肉票,就没有不馋的。
“农村人有鸡鸭,想换钱换票的,城里人想买肉,双方各取所需。”
姜宁提了主意,可行性以及实际操作步骤都得详细讲一遍的,不然对方理解有偏差,操作失误,婆家进了沟里,还能来折腾她。
有点烦,但姜宁不是活在真空里,她丈夫是赵家儿子,人情世故少不了。
“我们是要去收购鸡鸭卖吗?”一直安静听着的赵向前迟疑。
“不是,县城那么近,乡亲们走两步就到了。”谁那么傻让你赚差价?
“市场价收购鸡鸭,在家里熏了,再拿到自由市场去卖。”这不仅仅是赚取手工费的问题,由于种种特殊原因,这年头的二次加工食品,售价远比原材料高。
脑子活的人不少,在自由市场卖红联这半月里,姜宁见的熏鸡熏鸭摊子就有好几个,人家天天来,熏鸡卖五块多钱一只,个头还不算大。
要知道眼下生鸡七毛一斤,现在的鸡比不上以后,最大的老母鸡也就五斤多,三块多钱一只。
这活能赚钱,而且还不少,就是制作过程繁琐且累人,那几个摊子就卖一个上午就匆匆赶回家了,货源不足。
既然卖了人情,就得利益最大化,姜宁细细讲述制作过程,再将自由市场的所见所闻说了,还有二十多天才过年,赵家想做还能挣一笔。
“这主意本来是我大哥想的,如果不是二哥找到门路批红联,这活我娘家打算做,那些话都是听我哥哥们说的。”
末了,姜宁又补充了一句,将功劳往哥哥身上推,自己藏拙,毕竟显得太聪明太有主意也不好,人家下次遇上了难题,还得想起你。
姜宁脸嫩,神情也到位,况且这年头的乡下姑娘能有什么见识?她说出来,大家也不怀疑。
赵母听完点了点头,追问一句,“老二家的,那你说这活能赚钱吗?”活了半辈子,都没做过买卖,心里不踏实,想要个保证。
姜宁微微一笑,“我娘家没做过,也不知道,不过看人家做的,瞧着能赚。”
想谁给你保证?打包票能赚钱,哪有这么好的买卖?
她有些好笑,面上郑重补充一句,“不过我哥哥们说过一句话,买卖这事儿,肯定有风险的。”
“对,老二媳妇说的对,谁出个买卖主意,还能包你挣钱?没有这样的好事,要做就自己想清楚。”
赵老头认真听完,磕磕水烟筒,对姜宁说:“这是你娘家的主意,我们占便宜了,老二媳妇回头要谢亲家。”
“我家要是真干了赚了钱,再提谢礼上亲家门。”
虽姜宁分析得很清楚,但这事挺大的,赵家人要考虑清楚很正常,姜宁早有预料,点点头,笑语晏晏,“我是咱家人,能给家里出主意高兴着呢,就是事儿大,爸妈得考虑清楚才好。”
这番话说得十分漂亮,连正蹙眉沉思的赵母也露出了满意欣慰的神色,姜宁满意笑笑,“爸妈,我先回屋了。”
“嗯,去吧。”
赵母语气温和,姜宁环视一圈,见赵家人都在认真考虑,连刺头孙秀花也罕见安静,若有所思,她笑笑起身,离了堂屋。
主意出了,操作详细步骤都说了,熏鸡熏鸭制作工序琐碎但不难,要不要干,规模大小,那就自己考虑清楚了。
她以后就不管了,不过赵家要是尝到了甜头,估计会有打算的,这年头哪怕行动保守,也能扎点根。
她的最终目的也就达到了。
姜宁忙碌一天挺累的,正要提了热水进屋,洗了澡早早睡觉,不想刚拎起木桶,就听见外面大喇叭响了起来。
“赵老三家的二儿媳,东子打电话回来了,让你来接!”
姜宁的公公赵老头,外面人称赵老三,这是赵向东打电话回来了。
姜宁大喜,随手扔了木桶,湿漉漉的手的顾不上擦,借着月光就出了院门,往村委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