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大人之所以能与女皇陛下惺惺相惜,就是因为他公正无私,不因党政而昧着良心害人性命。女皇陛下自己为了打击异己,假借周兴来俊臣之手害死多少人命,这不妨碍他对人品端方,具有人格魅力的大臣持有欣赏和信任的态度。对于阿忠这桩案子,狄大人并不因为他官小人微便让他做了李氏与武氏党政的牺牲品,坚持要秉公审理,依法办事。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可是他的公正无私放在朝臣的眼里,便成了附炎趋势,毫无气节。有些迂腐的御史拂袖道:“原以为狄公是个刚直不阿的宰辅,今日方知也不过是某些佞臣的走狗!”
狄仁杰不羞不恼地说:“若是因为两姓之争草菅人命,我等比佞臣又好几许呢?”一句话把那位义正词严的大臣顶上了南墙。
另一个与那大臣平日交好的御史,一半是出于不忿,一半出于对同伴的义气,忍不住出口相帮:“可惜狄相盖世之才,跪于妇人裙下。”
狄仁杰大人淡淡地说:“今日早朝三跪九叩,大人没有叩拜吗?”
那个御史羞恼得满脸通红,惭愧而退。
正当此时,惜福郡主着人请了狄大人进宫,以案情相询。
狄大人的意思,既然县主精神状态不佳,便不能逼迫。若县主因为此事发了疯,不仅于案情无补,还会更惹群臣激愤,真相的审理更会受到干扰。这样算下来,能审得就只得阿忠与县主随侍。
“分开审。若有人构陷,必然是打通仆从的关节。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分开各个击破,总能找到破绽。”狄大人倾囊相授,绝不留私,“若是分开审说的都一样,那么武侍卫恐怕是真的做下了恶。”
他把两种可能性都说了,并无任何倾向,让人确实觉得他公正无私。
狄仁杰大人的表态以及女皇陛下的谕旨,让前朝汹涌的声讨平息下来。前朝归于平静,后宫却还是止不住地沸沸扬扬。后宫之中,也有人相信他做下了禽兽之事的,但是大多数的人都不相信他是这样的恶人,倒觉得他是被人构陷冤枉的。那些相信的人这样说:“因为前朝有人尚了先皇与萧氏所出的两个公主而平步青云,阿忠看着眼热了,才做出此等不知廉耻之事吧。他大约是想生米煮成熟饭,让县主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是啊,有前车之鉴,这样的捷径谁不想走呢?若是能尚县主,他就不用跟着狄相去杀突厥挣功名了,只凭着县主便可荣华富贵了。先皇与萧氏的女儿陛下还有肚量提携,何况县主又是她亲生儿子的遗孤,不管怎么说是亲祖母与亲孙女。”
这些流言蜚语流传在宫廷的荷花池边,流传在御花园的树与树之间,流传在各个宫室的门里门外。虽然义阳与宣城公主,一个已经身死,另外一个幽禁在冷宫,可是毕竟在被牵扯到谋逆案之前,她们和她们的夫婿都是过了好日子的。尚了县主,与尚了公主一样,只要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不图谋不造反,女皇陛下的心胸还是够用的。
更何况她一向喜欢阿忠。
另外一种声音这样说:“阿忠若是喜欢县主,喜欢攀龙附凤,大可以直接向陛下与公主求娶,陛下与公主未必不许他,何苦铤而走险坐下这样的不才之事?冒犯县主是死罪,他又不是不知!并且在这宫里人人都知道阿忠喜欢何大夫,两个人虽然时时争吵,可是听说最近已经和好了。他若想尚县主,也不会等到今天,早前陛下不是想把西门姑娘许给他吗?”
“这怎么一样,毕竟一个是亲孙女,一个是姨表亲,还是一表三千里的那种表亲。”
“唉唉,你们知道当日阿忠为何被何大夫掌掴?据说是因为何大夫因着自己的身世,最不喜被男人碰。那日阿忠搂着何大夫要求欢,所以被何大夫掌握。你们想想,阿忠如今正是血气方刚之年,自然是想女人的。他找何大夫,人家何大夫不理他,又打了他,他这腔子里的邪火越烧越旺,最后可不是色胆包天吗?”
“色胆包天就敢对县主无礼?还有没有王法了?他怎地不出去到花楼歌楼吃花就哇?”有人忽然这样说。
“你真笨!花楼的姑娘会给他荣华富贵吗?花楼的姑娘有宗室女的高贵气度吗?”
“也说不得是县主知道前朝公主的事,从哪里听说陛下要把她嫁给金吾卫,她便自己给自己挑了阿忠呢?你看当初西门姑娘不是看上高阳郡王,一意想嫁,自己上赶着贴上去的吗?不过是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宫里的这些议论越来越离奇,越来越过分,最后不独阿忠被贬得如街头流氓那样不堪,连带着长信县主的声誉也被越描越黑。甚至于渐渐地,这些议论传到前朝,又有人上表说自女皇陛下登基以来,后宫坏了纲纪,皆因为陛下允许并宣召外男进宫所造成的风气日下。他们强烈要求女皇陛下肃清后宫,驱逐张氏兄弟出宫以正风气,还后宫一个清白世界。
女皇陛下听得上官大人口述奏章大意,微微地冷笑道:“了不得了,就这么一桩意外的案子,居然什么样的言论都跑出来了。这一班男人,究竟想干什么?!”她注视着沉默不语的上官大人,忽然又笑了,“所以这个狄仁杰难能可贵,居然不骄不躁,不烦不恼地把那些迂腐的酸生们都堵了回去。朕能有这样的贤臣相帮,也是福气。”
上官大人连忙打躬作揖,说道:“狄大人能遇到陛下这样的明君,又这样器重他,也是他的福气。”
女皇陛下顿了顿,脸上更高兴了:“我们君臣之间,也算是千古知音了。”
上官大人躬身道:“传到后世,必然是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