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放学,寿昌郡主果然协同荆山郡主及淮阳郡主来看我。我不过是一夜缺眠,身体并无大碍,补眠之后起身,正在给前来的宫人诊视。宫人们需要视诊的,需要提前预约,由我宫里的悠兰或者春雨给她们安排时间。
当然,突发状况例外。
悠兰将几位郡主让进我的书房,奉上茶便要退出,荆山郡主便道:“悠兰,你家姑娘上次答应我们的胭脂可有了?怎么只管不拿出来?”
悠兰赶紧陪笑道:“实在是还没得呢。前几日差了一味药草,我们百草居的料太少了,着人去西苑要。而制作胭脂,要花开得正新鲜又鼎鼎旺的花朵才成,太早颜色不鲜亮,稍晚汁子不新鲜,开得正正好的花朵又不多,所以时辰便耽搁了。昨日刚好东西都到齐了,才开始做呢,总要过几日。等成了,一定赶紧给郡主送去,不敢耽误的。”
淮阳郡主伸伸舌头:“哎哟哟,做个胭脂居然这么麻烦。”
两位郡主你来我往地说得热闹,寿昌郡主却拿了茶杯喝茶,沉默无语。
我凝神片刻,说道:“郡主气息凝滞,似有不妥。”
寿昌郡主掩饰道:“我有什么不妥?”
荆山郡主道:“我姐姐这不妥,恐怕无药可医吧?心病还需心药医!”
我疑惑地看了看荆山郡主,又低头凝思,片刻之后才道:“怎么都是开胃药?郡主这几日胃口不好么?”
荆山郡主对寿昌郡主道:“这一次是神女有意,楚王无情,姐姐何苦钻牛角尖?你难道我天朝的男人都死光了不成?而且皇上指婚在即,木将成舟,郎情妾意,皆大欢喜,姐姐还是放宽心罢。”
寿昌郡主神色变了,有些恼羞成怒,呵斥道:“你再胡说!”
荆山郡主见她真的恼了,便闭上嘴巴。
后宫这一年间,虽然女皇陛下几次做媒,但是做成的要指婚的,只有将阿睐指给薛崇简。难道寿昌郡主喜欢的是薛重简?虽然太平公主与皇嗣殿下一向亲厚,对皇嗣殿下的子女颇为亲爱,可是对于这门亲事,不光女皇陛下满意,作为丈母娘的梁王妃和作为婆婆的太平公主似乎都很满意,这只能说明,寿昌郡主喜欢薛崇简,而薛崇简对她,并无情人间的爱慕。
听人说,青梅竹马的小儿女,长大要么成情侣,要么成兄妹。很不幸的是,薛崇简对寿昌郡主,大约只有兄妹之情。
寿昌郡主给荆山郡主这么一说,脸上有些下不来。她略坐了坐,便找个借口告辞。她一走,荆山郡主及淮阳郡主自然也搭伴走了。
春雨进来收拾茶盏,低声对着我卖弄她的消息灵通:“寿昌郡主与薛公子原来自有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原来公主都看好了,要亲上做亲,订了她做媳妇的。谁知后来陛下招魏王梁王回洛京封官加爵的,公主为了让陛下高兴,跟他们也你来我往。在一次家宴上,薛公子见到阿睐,立刻被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迷住了。从此以后,寿昌郡主——唉!”
果然如此。
春雨接着道:“大约公主拗不过薛公子吧。自从薛驸马过世,公主觉得亏欠薛公子,对薛公子有些百依百顺呢。”
刚好悠兰进来,听见春雨说“薛驸马”,便低声喝止她:“又闲得磨牙胡说八道!当心隔墙有耳!你不要命,我和姑娘还要命呢!”
春雨嘴一撅,将茶盘托起就往外走,边走边道:“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你憋死我算了!”
说得我一笑。悠兰在我身边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我替她说道:“是不是老程让你来给阿忠做说客?”
悠兰道:“姑娘什么都明白,为什么在阿忠一事上如此执拗?你看,陛下是个好陛下,真心愿意成全有情人。在这宫里,荣华富贵有,痴男怨女有,最难得的是两情相悦而陛下家长都愿意成全。而姑娘你都齐了,为什么反而这般态度?”
我长叹一声,说道:“姐姐,你看我像不知好歹的人吗?”
悠兰看着我。
“你看我像忘恩负义的人吗?”
她说道:“婚嫁要两情相悦,谈不上什么恩义。你若只为报恩,我倒劝你不用嫁。可是姑娘对阿忠,并非是报恩吧?明明姑娘是喜欢阿忠的呀。”
我又问:“你看我像端着架子装模作样的人吗?”
“自然不是。”悠兰道,坐在我身边,贴近我问,“可是姑娘,究竟为什么?”
我痛苦地说:“姐姐,我的心告诉我我喜欢阿忠,我喜欢跟他待在一起。每次看到他,我都感到无比心安。几日看不见他便记挂他。看见他他若不跟我说话,我便疑神疑鬼,心中难受。姐姐,你说,这是不是喜欢一个人?”
悠兰点头道:“是啊。正因为是,所以才不明白你怎么想的,为什么一再拒绝他!有一阵我和春雨真的以为你想嫁给寿春王,做个王妃呢!”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与寿春王殿下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怎么会像喜欢阿忠那样喜欢他呢?”
悠兰更急了:“那究竟是为什么呀!”
我抿了抿嘴唇。悠兰起身给我倒一杯水,走过来递给我,单膝跪在我面前,低声说:“阿忠以为姑娘嫌他职阶低,所以才要从军以求功名,将来好封妻荫子。”
我摇摇头,将茶杯放在几上,用手握住脸,说道:“姐姐,我心里喜欢阿忠,可是我的身体不喜欢他。”
我感觉悠兰身子僵在那里。她显然没明白我说什么。
“姐姐,只要阿忠一碰到我,不管是哪里,我的头发都会竖起来。我浑身绷紧,打颤,不由自主感到冷。我知道男人和女人成亲后要住在一起,睡在一个床上。姐姐,我怕,我怕得要死。我一想到这个就恶心,想吐,浑身忍不住打颤。如果男人女人成亲后能住在两间房子里,远远地看着,那我就愿意这么过,安安心心地过一辈子。”
悠兰抬头看着我,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