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休沐是春雨随我出宫。因为太平公主最近常住在宫中,阿柳便被召回公主宫中,被公主派在长信县主身边,在她那里跟着大些的宫女们学习打扫等杂务。太平公主对长信县主说:“这孩子年纪小,父母双亡,在阿草宫中教养了些日子,心地纯良。你好生笼络,定能为你所用。”
阿柳以前是公主在时在公主宫中服侍,公主不在时便回到我们宫里。如今她完全属于公主宫里,离别时还真有些依依不舍。尤其是春雨,以为都是她一手在带阿柳,待她像待亲妹妹一般,抱着阿柳哭得梨花带雨。阿柳也哭个不住,说不舍姐姐和春雨姐姐。
可是为奴为婢的身份,身不由己。
“阿柳多想跟着姑娘休沐,道姑娘的宅子里来呀。可惜这一气公主一直住在宫中,阿柳要过去服侍,竟然全无机会。如今越发全搬了过去,更加不可能了。”春雨摸着我院中廊下的柱子,感慨地说。
我先是因为宫务繁忙,后又遭受牢狱之灾,对于阿柳忽视已久,不是不内疚的。因为内疚,所以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春雨又轻轻地说:“不知道长信县主是什么性子,可否能善待阿柳。”
“阿柳是公主的奴婢,县主想必不会亏待她。”我说。
春雨道:“姑娘有所不知,正因为阿柳是公主的奴婢,所以不知道长信县主会不会提防她。若是提防她不把她当心腹,只怕阿柳的处境也难。我只可怜她小小年纪便要察言观色,处处小心,只怕还不如在宫外挨饿呢。”
我想了想,说道:“若是她娘还活着,跟着娘在宫外吃苦挨饿也是情愿的。”
那些身在宫中的奴婢们,谁不是这么想?在宫中,也就挣个温饱,可是时时刻刻却有性命之忧,有一日若命丢了,温饱又如何?
我和春雨都陷入静默中。
周至纯从屋内走出,站在廊下笑道:“好容易回来一次,怎么你们两个好像在跟树下的蚂蚁说对不起?你踩死了他们的家人么?等下王夫人与双儿要来,你们还不进去准备准备呢?我已经把前后窗都打开通通风。昨日接到消息,我便着人将这屋里屋外都恶狠狠地擦了好几遍,包括门廊都擦得干干净净,白袜子走上去,一丝灰都没有。”
说着他抬起脚,果然袜子如白雪闪亮。
春雨嗔道:“再白也是臭袜子,谁要看!”
周至纯哈哈哈大笑:“原来臭是看出来的,不是闻出来的!”
我审视着院中畦中种的药材,倒都长得欣欣向荣,心中甚是欣喜。周至纯笑着隔空喊话:“这个你放心,我嫂子隔三差五来看看。你别说,我家的伙计都是祖辈住在洛阳城里的人,稼穑之事,还真不如我大嫂懂得多。”
“谁在说我坏话呢?”阿丑的声音自门外传出。接着一声门响,阿丑的脚步由远至近,渐渐走入后院。
周至纯站在廊下并不动弹,仍旧高声说笑:“唉哟嫂子,我夸你还来不及,怎么敢说你坏话?我若说你坏话,我哥能绕得了我?说不得一顿打。他常年干活的手有多重,哎吆喂,我找死呢?!嫂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阿丑反客为主,拉着我走上门廊,脱了鞋进屋道:“今日天热,一大早也没啥子生意,我便让你哥在店里守着,过来看看阿草。让我看看,哎呀,比上次出来气色倒好多了。听说朝廷要在宗室女中挑几个出色的去跟突厥和亲,真的假的?还说若宗室女选不出来,便要在民间选,选出来封什么公主去和亲,吓得家里有当龄女儿的,都赶紧找婆家,恨不得今天媒人说了,明天孩子便嫁过去。唉哟喂,这可好,本来娶不到老婆的男孩子,都有好几家女说合,人家还俏啦,挑挑拣拣的!”
我和春雨大眼瞪小眼——这是从何说起?公主岂是人人当得的?就算宗室里没有适龄女孩,还有朝中大臣,怎么轮也轮不到民间女子!
阿丑接着说道:“我们家这老二可把我气死了。这次你姐夫从家乡押了货回来,我婆婆央人写了封家书给我,说是让我给他留心着说个媳妇,最好是同乡。这不朝廷说要和亲,有可能要从民间选女孩,我们一个同乡便慌了,他家里刚好有个女儿15岁,长得花容月貌的,又自幼读书,识文断字,怕给选了去,便托媒人给找婆家。那媒人想着我们是同乡,便来说合。这个同乡我原来是听说过的,也在别人家见过一面,那女孩也是个好的。他们听说我家婆婆对我极好,家里虽然没有他们富裕,可这几年生意做得也不错,至纯还有秀才的功名在身,也是千肯万肯。谁知我回来跟这呆鹅说,人家居然还不愿意,真真的气死我了。你说人家姑娘要家世有家世,要模样有模样,要学问还有学问,也不差他哪儿,他咋就不愿意呢?”
周至纯笑嘻嘻地说:“嫂子,呆鹅不是我哥吗?”
阿丑气道:“你也是!你是呆鹅第二!”
我笑笑:“也许周二哥想回巴州找一个媳妇以便伺候伯母?阿丑姐你在外面做生意不能在婆婆跟前尽孝,周二哥是读书人,讲究百善孝为先?”
“孝?就他?”阿丑嗤笑地说,“他不把我婆婆气背过气去已经谢天谢地了!在巴州的时候,哪次婆婆生气不是为了他?这次婆婆也给他在家乡物色了几个,写书来将人家姑娘的家世,模样以及生辰八字都告诉他,问他可有中意的,结果他说,不进太学不成亲。我婆婆以为他在洛阳见了大世面看不上巴州的女子,所以才让我帮他相看。”
周至纯道:“嫂子,你眼角有皱纹了!”
阿丑摸了摸,道:“哪有?你又胡说八道。”
周至纯笑道:“操心操多了就有了。”
阿丑气结。春雨看看周至纯,再看看我,抿着嘴暧昧地笑一下。她凑到我耳边说道:“姑娘,到底是阿忠还是寿春王,您赶快定下来吧!否则这世上多少颗心飘飘荡荡没有归属啊!”
她这是什么意思?我嗔她一眼,示意她不可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