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龙舟赛结束得早,架不住女皇陛下高兴,粽子多吃了些,雄黄酒多喝了两口,又兼被这奇形怪状的“龙舟”笑得太开怀,出了汗吹了风,晚上便不怎么好了。
我被宣进长生院的寝殿。
女皇陛下的龙床上薄纱低垂,隐隐约约,她卧在其中,身边似乎跪坐着一个人,为她揉捏肩膀,端茶送水。
我闭目良久,开出一副药方,看完仔细看时,却是消积化食兼驱风避寒的药物。
“陛下放宽心,不过是平常小恙,大约是糯米滞住了,又有些风寒。无妨,吃了药发发汗就好了。”我缓缓地说。
“可是,”一个柔美温和的男人声音自轻纱背后飘出,“如何能让陛下多发汗呢?”
“最好的办法是用热水沐浴。沐浴的时候别忘了多喝水,以防晕厥。”我说。
我默默地退出寝殿,回到自己宫里。
一回到宫里,悠兰接过我的外衫递给旁边的宫女,春雨奉上茶水,悄悄地在我耳边说道:“姑娘从皇上宫里来,听说没有,刚才九州池那边有人落水了!”
“落水?”我惊疑地问,“谁落水了?好好的怎么会有人落水?”
春雨摇头道:“不知道呢,我们派出去打探的人还没回来。”
我想了想道:“是不是在湖边收拾家伙的宫人不小心跌落水中的,所以也没惊动皇上?”
悠兰摇头道:“好像不是。据说这会子掖庭令上官大人和公主都过去了,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吧。”
我皱眉道:“咱们都睡了吧。不拘什么人,都与咱们无关。”
我卸了妆做了清洗刚刚躺下,悠兰过来轻轻在我耳边说:“打听清楚了,是西门姑娘失足跌落水里,如今公主正宣御医进宫瞧呢。据说救是救上来了,西门姑娘却是昏迷着醒不过来。姑娘您看您要不要睡?万一御医没有办法,公主会不会宣姑娘过去诊视?”
西门雀失足跌落水中?真是蹊跷。若她早就落水,此时打捞上来恐怕已经没命;如果是刚刚落水——龙舟赛都结束大半天了,她还留在九州池畔做什么?因此我说:“她若不醒,恐怕要御医行针了,我的药石是没有用的。”
顿了顿我又问:“究竟是怎么落水的?又是如何被发现的?”
悠兰道:“是西门姑娘宫里的人再湖边叫嚷起来,才有人赶过去相救。还好救得及时,再晚一些可能名都保不住了。”
虽然西门雀一再与我作对,可是听到她落水的消息,我还是心中不乐。她再差也罪不当死,她再差也是一条人命。
春雨补充说:“听说公主已经把跟西门姑娘的人都锁了起来,只怕要讯问她们了。可怜跟个惹事的主人多灾多难啊。”
据说当夜御医们尽心尽力,总算把西门雀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人虽然活着,却只是昏睡,并不能醒来。
因为女皇陛下身体微恙,当天夜里西门雀落水之事无人禀告。第二天女皇陛下下朝,公主将这件事缓缓告之。
“怎么回事?好好的粽子吃完龙舟赛完,她不会回宫歇着,跑到九州池去做什么?”女皇陛下皱眉问道。
公主凑近女皇陛下,刚欲在她耳边说些什么,有宫女进来禀报,“西门姑娘宫里派人来说西门姑娘又不好了,请公主快去看看。”
于是在女皇陛下的催促侠,太平公主又来到西门雀的宫中。
宫廷里是没有秘密的。如果说有什么秘密,那是一种公开的秘密——就是不能在明处讲,但是宫中的无处不在私下里议论的事情。比如说这一次的西门雀落水,跟着她的宫人都说西门雀不让她们跟着,所以落水前她跟谁在一起,她们并不知情。只是她们深感责任重大,过一阵便要看看姑娘在不在原处。而她们是发现姑娘不在原处所以到处找寻,终于在不远的地方发现姑娘在水里挣扎。
西门雀虽然捡了一条命,可是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而在她被救起的清晨里,躺在床上的她忽然鲜血如注。
御医原本守候在那里不得回家。也正因为御医在宫里值班,所以第一时间便得到被再一次请入西门雀的寝殿,被西门雀吓得魂飞魄散。
这位武氏亲族的孤女,分明是在昏迷中流产了。
虽然本朝的民风足够开放,这于宫廷来说,也是一桩绝大的丑闻。太平公主端坐在外殿,脸色铁青地质问御医:“为什么你昨夜没有诊出她有身孕?”
御医吓得摘了帽子使劲磕头:“那时贵人脉息微弱,生命迹象时有时无,臣只想救命要紧,一时疏忽了。”
太平公主气得一拍桌子:“她可还有救?”
御医道:“遭就遭在贵人昏迷不醒,身体微弱,臣不敢施以活血之药以促宫内污物快速排出。为今之计只能先灌下一些固本清源稍微活血之汤药,走一步看一步。”
太平公主挥手道:“那就开药吧。”
“是。”
“还有,此事万万不可外泄,否则——”她话说一半便咽下,让那老御医自己去心领神会。
药很快就煎了来,公主亲自看着宫人将那苦汤水灌进西门雀的嘴里。御医自然不能放回去,还要在西门雀宫中值守。
一日两日,西门雀非但没有醒来,血流也时断时续,不肯了断。西门雀的脸色日益苍白。
终于我被宣进了西门雀的宫里。公主和颜悦色地对我说:“阿草,你给阿雀开副药吧。虽然她有些地方得罪了你,到底也是一起念书的,理应有些同窗之谊。”
我敛身行礼:“微臣仅遵公主诣旨。”
我坐下来,在檀香与血腥气的混合气息中写完了给西门雀的方子。仔细看时,却还是固本清源略微加速往西门雀血液循环的药多一些。
“先把她宫里的东西排出来,看看如何吧。”我说。
太平公主站起来,在殿内走来走去:“怎么你跟那根老杂毛说的话都一样?你们就没有点什么好法子让阿雀好起来吗?”
是的,公主殿下,我不能。我在心里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