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没等他拿出第二支箭矢,手拿传说中的九石之力的战弓的他已经被战场上一些应州士兵注意到了,电光火石间,西瓜般大小的石头,石磨般大小的石头纷纷向他袭来,一阵烟尘过后,在项德原来的位置上,多了一个庞大的石头堆,在石头堆的最上面,仅露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仍旧紧紧的抓住那把九石战弓,显示着这个叫项德的士兵曾经存在过。
整个峡谷中,漫天箭矢铺天盖地,飞石如黄沙般倾泻而下,在这种情况下,单兵作战能力、团队配合能力全部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居高临下的应州士兵们如今要做的事,就是如何将自己面前堆垒起来的石头扔得更快,扔得更远。
而那些在陡峭的半山腰设伏的项家士兵,上上不去,下下不去,凄惨的哭喊声在随着滚石在山谷中不停的回荡着。
楞县大峡谷谷口
王靖注视着大峡谷内喊杀震天的战况,不由得轻轻摇动手中的羽扇,感慨万千“壮哉啊,实在是壮哉啊,看我英勇无畏的应州士兵,果真是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啊。”
在他一旁的裴定方望着站在大峡谷谷口上,正被凌冽的寒风吹得头发蓬开的王靖,那冻得通红的脸颊,那鼻孔下两行清清的鼻涕,不时的被吸入鼻孔又缓缓的流出来,心里咒骂着,“这么冷的天你非要带个扇子出来学什么诸葛亮,这下可好,终于冻感冒了吧。”
半个时辰后
喊杀声已经渐渐的淡去,在楞县大峡谷内的小路上,到处都是凌乱的石头,以及四处散落着从山谷上跌下来的项家士兵尸体,一些帝国士兵正在打扫着战场,他们将那些死去的士兵尸体堆积在一起,正在往上面倒着火油,在山谷谷口前,项翼和三百多名幸存的项家军官和士兵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周围站着无数手拿长枪的帝国士兵,将冰冷的枪头对着他们,在月光下,枪头反射着瘆人的寒光。
峡谷内,不时的传来一些重伤的项家士兵呻吟的声音,几个帝国士兵缓缓走到他们身边,手起刀落,很麻利的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项翼此刻抱头蹲在地上,他隐隐的感觉到,自己的后面,正有十几双铜铃般的眼睛向他投来怨毒的目光。
王靖此刻站在山谷前的一块凸起岩石上,看着眼前这三百多名项家战俘,心中仿佛卸下了一块重担,彻底的松了一口气,今天的战役结束以后,随着项家死忠势力的覆灭,新州项家标签终于被彻底的撕去,塞北最难啃的一块骨头总算拿下了。
这时,巴特尔带着两个白蛮从战俘那边向他走了过来,他见到王靖后,操着一口生疏的汉语问道,“王靖,你能不能把这些人交给我?”
王靖看了一眼巴特尔,问道“巴特尔,你是不是想杀了他们,来报他们当年掠夺你们之仇?”
巴特尔点了点头,向不远处的项翼望了一眼,在他眼睛中闪过一丝仇恨,正是这个人类,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一生,,使自己离开了部落,离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使他由原本尊贵的狼族王子变成了供人类玩乐的卑贱角斗士,这段经历是任何一个白蛮都无法释怀的屈辱。
王靖摇了摇头,“巴特尔,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不过在我们这里,任何人犯了错误,都必须要接受大宋律法的制裁,而不能擅自主张,你懂么?”
巴特尔疑惑的问道“可是在我们那边,战败的白蛮是战胜者的私有财产,想怎么处理和别人没有一点关系。”
“但是这里毕竟是宋朝,一切必须要按照宋朝的规矩来,所以,我不能把这些人交给你。”王靖摊开了双手表示无奈。
巴特尔有些失望的望着那些项家战俘,正准备转身离去,在他身后王靖又继续说道,
“不过我现在准备睡觉去了,如果有谁趁着我睡觉时想对那些战俘做些什么的话,我也没有办法,毕竟我又不是他们的保姆,呃,我再次强调一下,我是绝对不会把他们交给你们这些野蛮的白蛮的,绝不,现在我要去睡觉了……”王靖说完,便捂住嘴打着哈欠,快速的走掉了。
巴特尔怔怔的望着王靖离去的背影,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时他看到那群蹲在地上的项家士兵,喉咙中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声。
“你这个卑贱的白蛮,你想要干什么?”项翼紧张的大吼道。
帐篷内,王靖翘着二郎腿仰面躺榻上,他双手枕在脑后,脸上倒扣着一本书,外边白蛮低沉的怒吼声以及项战俘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但他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这时,一阵清凉的风吹在他的衣袍上,是赵普从帐外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赵普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王靖,低声说道,“大人,那些白蛮正在杀戮那些项战俘,”见王靖没有任何反应,他又继续说道“场面实在太惨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徒手就给打死了啊。”
王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睡着了一般,赵普叹了一口气,他刚才进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为这些项家战俘求一个情,他觉得以王靖原来的性格,肯定会网开一面的,当年因为杜天城那时擅自处死了几千项家战俘,王靖差一点和他们翻了脸。
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躺在榻上的王靖却突然说话了,
“你若进来只是为了这件事,你就可以出去了,我又不是聋子,又怎么会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那大人您这是……”
王靖把书从脸上拿下,身体一侧坐了起来,“赵普,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变得冷酷无情了。”
赵普脸色微微一变,他确实是有这个想法,见赵普没有说话,王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继续说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变了,你知道么,当初在蔚州裴定方的那三千名骑兵本来是不应该死的……”
王靖脸色一黯,“只怪我当时做事太力求完美,总是想将优势兵力集中在一起,如果当初我狠下心来,不让裴定方与我们汇合,凭借那三千骑兵的速度,又怎么会在平原上被迫与朱家骑兵军团交战呢?又怎么会落得全军覆灭的下场呢?”
“直到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还经常会浮现出那三千骑兵高呼着万岁杀向战场的情景,那一刻起,我就告诫自己,追随你的人,都是信任你才跟随着你的,不要因为自己的不忍心,让这些信任你的人陷入困境,不要让这些跟随自己的人受到任何的伤害。”
赵普用力点了点头,他发现王靖眼角此刻已经有些湿润了。
“项家是挡在新州的最后障碍,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念之仁,为日后的新州府军留下隐患,就算是……”
王靖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士兵匆匆的跑了进来,他气喘吁吁的说道,“统领大人,您快出去看看吧,裴定方和巴特尔快要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怎么会打起来?
“走,随我看看去。”王靖抓过放在榻子上的外套,快步走了出去,赵普也立刻紧随其后。
原本在项家战俘集结的地方,地上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大片尸体,这些尸体死状极惨,有的尸体身躯背对着地上脑袋却仰面朝上,很明显是脖子被硬生生的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一些尸体肚子被撕扯开露出了一大堆热乎乎的肠子,还有的尸体只有躯干没有四肢,脸上惊恐的表情显示着死者生前经历了怎样的恐惧。
在那些尸体旁,十几个双手粘满鲜血的白蛮眼睛通红,喉咙深处发出可怕的呼哧声,不住的向抽出战刀指着他们的裴定方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在裴定方身后,还有包括项翼在内的十几名残存的项家战俘。
此刻的项翼脸色苍白,早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刚才他亲眼看到了暴走状态的白蛮,眼看了身边几十名项家成员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之间被屠戮一空,若不是裴定方及时赶来,他早已经被这些狂暴的白蛮蹂躏至死。
“裴定方,你不要挡在我面前,要知道,所有人我都可以放过,但是他必须要死!”巴特尔用手指着躲在裴定方身后浑身颤抖如康的项翼,眼睛变得越发的血红,这个人才是他真正想要杀的人,他才是导致巴特尔这十几个白蛮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成为斗士的罪魁祸首,其他的人和他相比起来,只是一道可有可无的开胃菜而已。
“我不会让你杀他的,如果你要杀他,那么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吧。”裴定方冷冷的说道,说完他把手中的战刀刀锋向上一挑,显然已经做好了决斗的准备。
巴特尔摇了摇自己硕大的脑袋,“裴定方,你太弱小了,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说我不是他对手的人,最后都死在了我的刀下。”
“好吧,既然你这么执迷不悟,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巴特尔的厉害。”巴特尔说完,两只大手猛然撑在地上,后腿蹬在地上,腰身呈弓字型,远远望去,就如同一只巨狼随时准备扑倒前面的猎物。
“嗖”巴特尔从原地消失,一道残影闪过,裴定方只觉得眼前一花,迎面突然一股气流涌动,未等他反应过来,耳边只听到一个焦急的喊声,“住手”
巴特尔的巨手在裴定方颈部突然停止,冷汗顿时着裴定方顺额头流了下来,他怎么也想像不到,这个白蛮的速度竟然这么快,竟然可以快到制造残影的地步,他的战刀甚至都没有机会使用。
远处,王靖沉着脸走了过来,几十丈的距离,他轻轻的迈了几步便到了跟前,身后赵普虽然不停的小跑,却怎么也追不上王靖。
王靖很生气,若不是他喊的及时,恐怕巴特尔早已经将裴定方击杀当场,但是,裴定方为什么要这样拼命阻止巴特尔去杀掉项翼呢。
巴特尔很诧异的看着王靖,他不理解,王靖的速度在他的眼里是那么的缓慢,但他又是如何在几息间就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王靖看了一眼裴定方和巴特尔,皱了一下眉头“裴定方你先把刀收起来,巴特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巴特尔便将自己要杀掉项翼,而被裴定方阻止的事说了出去,在一旁的裴定方一言不发,很显然巴特尔说的是实话。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裴定方?”
“大人,项翼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他,恐怕我早就死了。”
“什么?你叫他大人?裴定方,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项翼原本躲在裴定方身后,见到裴定方和王靖的对话,一头的雾水,这老家伙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派出的裴定方的真实身份。
裴定方望了一眼项翼,只见他布满尘土的脸上充满了期盼,他到现在为止已经是唯一一个有机会可以挽救他生命的人了,年逾六旬的项翼,此刻蓬松着的黄白相见的头发,一脸的皱纹,早已经没有了之前那股戾气,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对不起”
裴定方嘴唇里轻轻的吐出这三个字,他觉得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欺骗他了,“我叫裴定方没错,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项家勇士,而是应州府军的骑兵统领,裴定方。”
“什么?那……”项翼震惊的看着裴定方,又环顾着周围密密麻麻涌来的应州士兵,那些士兵正用一副可怜的眼神看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
项翼突然大笑了起来,瞬间他一切全明白了,想不到他机关算尽,到了最后他竟然派了一个原本就是宋朝将军,去当项家在宋朝府军的卧底。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可笑得让他笑出了眼泪,难怪在峡谷中没有看到伏击的目标王靖露面,难怪在项家军队后面,又冒出来那么多应州士兵,原来这一切早就是对方计划好的,亏自己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原来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哈哈哈……
项翼大笑着,他紧紧握住裴定方的手,眼神渐渐变得游离,笑声也变成了哭腔,“尔汗,我的儿子,你死的好惨啊。”
项翼唯一的儿子,四十岁才得到的这个儿子,项尔汗在这次楞县城大峡谷中,在混战中,被埋伏好的应州军队用乱石砸死。
“呜呜呜……尔汗……你在那里呢?快点来啊,我怎么找不到你啊,为父好想你啊!”项翼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鼻涕眼泪顿时混杂在了一起,那凄凉伤心的哭喊声,那瞬间驼背的背影,就是一个普通的迟暮老人。
“大人,项翼他……好像疯了。”赵普低声对王靖说道。
王靖一言不发,他看到裴定方这时候扶起哭哭啼啼的项翼,用衣袖帮他擦掉脸上的鼻涕和泪水,扶着他缓缓的离去。
夜空下,只剩下王靖、赵普、巴特尔和他十几个白蛮,以及那十几个呆若木鸡不敢动弹的项家成员。
“巴特尔,这些人怎么处理。”王靖淡淡的说道,他刚才看到项平宽被裴定方扶走时,巴特尔并没有有阻拦的意思。
巴特尔看了一眼剩余的那几个项家成员,那几个人浑身抖如筛糠,连求饶都已经忘记了,在见过这些大家伙白蛮血腥一面之后,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记了,而其中有几个年轻一些的更是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我最想杀的人是项翼,但是现在他已经得到他应有的报应了,这些人,还是按照你们汉民的处置方法吧,”
巴特尔通红的眼睛渐渐恢复,从喉咙里沉着声说道,“我现在只想一件事……回家”
“放心吧,你会如愿的”王靖看着巴特尔带着十几个白蛮消失在夜幕中,脸上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