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让我来告诉你,我是什么东西(1)
“把他们母子托付给最信任的人,虽然是最好不过的,可你没想到的是,你那位义兄出了金陵城便死在了路上。临死前,也没把话说清楚,而你如今想说也是无人可信了。”
“四夫人含恨,恨庄主竟然不信她。五公子怨恨,恨母亲带着一身污秽死不瞑目。可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当初因为怕连累而送走,此后想接回来又已经为时太晚。你不敢说出真相,怕哪日走漏了风声,被人重提旧事,会连累七星山庄。”
“左右犹豫,却再也没了说清楚的机会。”说到这儿,赵无忧回眸望着老泪纵横的宋谷,“其实换做是我,我若是四夫人,我必定会恨你一辈子。哪怕最后你告诉我实情,我只会更恨你。”
宋谷重重合上眼眸,“这些年我不敢告诉任何人,不敢说清楚真相,宁愿他们恨着我。我也派人找过他们,可是找到了又怎样?第二天她会继续带着儿子搬走,一直去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她便是如此恨着我,一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男人有男人的方式,可为何不能问一问,她愿不愿意?你用这种方式逼着她离开,坏了她的名节不说,伤她最深的--是你的不信任。你可知道,她爱你有多深,你伤她就有多狠。信任二字,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可有时候却是双刃剑。”赵无忧轻叹,“你信她,她便再也不愿见你。”
“因为觉得没必要,不管真相如何,都没必要。若你当初能告诉她实情,让她带着孩子离开,她会感激涕零,更加爱你。可你替她做了决定,那是她所不能接受的离开方式。”
宋谷拭泪,“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人都死了,还能怎样呢?只不过是让活着的人把仇恨放下,好好的,继续活下去。”赵无忧言外有音。
宋谷凝眸看她,“昊天他恨我。”
“这是庄主自找的。”赵无忧坐了下来,“不过现在,就算你告诉他实情,他也不会相信你。十数年的颠沛流离,他对你只有不信任。好在血浓于水,也许到你死的那一天,他还是会跪在你的坟前,给你磕三个头,心里尊你一声父亲。”
“我不配。”宋谷低语。
“没错,你不配,你对不起他们母子,你还得他们流落在外吃尽苦头。你可曾想过,若不是他们母子命大,也许死在半道上也说不定,若是这样你岂非更要抱憾终身?”赵无忧继续道。
宋谷圈红了眼眶,终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把年纪了,在赵无忧这个后生晚辈面前,竟然掩面大哭。在这件事上,他隐忍了一辈子,他也委屈。
可这又怪得了谁呢?
说来说去,是没有给予足够的信任。你用你的方式去爱别人,可你忽略了对方是否接受。强加在别人身上的所谓真爱,往往都会适得其反。
两心相悦,求的不就是两心吗?
一人做主,只能算是一意孤行。
赵无忧不着急,反正她也说累了,干脆坐在那儿喝喝茶,等着宋谷哭够了哭累了,再继续他们的话题。有些情感就得发泄发泄,完全的表露出来,才会知道内心深处的渴望是什么。
等宋谷哭完了,估计他这脑子会更清楚一些。
所以赵无忧在等,等着哭声消弭,等着宋谷的幡然醒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起的都是过往,想起那些自己想做而来不及做,死后还得抱憾终身的事情,谁都会觉得满腹委屈,涕泪两行。尤其是宋谷这样,到了弥留之际,却又放不下那么多的事。
他的情绪,被赵无忧完全把控,彻底的被带动起来。
这般情绪波动,让赵无忧很满意。
渐渐的,哭声淡去,宋谷本来就病着。情绪一波动,如今更是吃不消。等到哭完了,红着眼眶盯着赵无忧看了很久,“你故意的。”
他突然的清灵,突然的开腔,这反应倒似回光返照一般。
赵无忧还坐在那里,衣衫整洁,没有半分凌乱。她回眸看他时,依旧是眸色清润,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这样一个儒雅天成的少年郎,实在很难她与那种满腹阴谋之人联系在一起。
她低眉间的孱弱,轻咳时颤抖的单薄身躯,何其虚弱无害。
“宋庄主已经做好了决定,不是吗?”赵无忧望着灯盏里即将燃尽的灯油,油尽灯枯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人在死亡之前会有很多重大的决定,用来弥补自己曾经的遗憾。
这就是人性,悲怆中的决绝,决绝中的柔软。
宋谷冷哼两声,“你这人,太可怕。”
赵无忧低头一笑,笑得何其温和,“庄主此言差矣,能看见的可怕往往并不可怕,那些看不见的人心贪婪,才是最可怕的。”
人心,人心是什么?人心是这世上唯一不可预测的东西。仁者无敌,贪婪无尽。谁知道好端端一个人,突然间会变成你喜欢的模样,还是你厌恶的那个样子呢?
从主院出来的时候,赵无忧仍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她的眼里,世间的一切波澜,都不过是人的贪婪在作祟。只不过有时候,贪婪也不一定都是邪祟,就看你如何把控。
你玩得好,人心就是天下大义。
玩不好,那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唾弃。
外头的雨有些大,越发的淅淅沥沥。出去的时候,素兮在门外候着,见着赵无忧平安无事的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快速撑伞上前。
赵无忧拢了拢狐裘,风雨微凉,难免轻轻咳嗽着。
“公子,没事吧?”素兮担虑。
赵无忧摇摇头,“回去再说。”临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主院的大门,若有所思的敛了眉目。
长长的回廊里,素兮收了伞跟在赵无忧身后。
赵无忧走得有些慢,脚下有些轻浮。她咳得有些厉害,到了最后,整个人靠在廊柱上,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坐在栏杆处,赵无忧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吃力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