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是个寻常的妇人,她既没有张文娘那如同隐世大才般的聪慧渊博眼光高远,也没有刘得芳于家于室的古灵精怪,更是不及于大姐为人处世的剔透老辣。
可幸好二姐还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她懂得借势。
借势这一招看似平庸无奇,可只要她体会到个中妙处并将这一招用得好了,那借势者照样也能翻江倒海随心所欲。
不管张文娘在人面前多么高傲聪慧,不管刘得芳在家里是多么的得宠傲娇,也不管于大姐有多么地世事洞明看透百态,她们几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张文娘外表刚强内心脆弱(什么原因也不用我多说了吧),文娘这人虽然才华横溢、满腹珠玑,但她那宛如天赐般的才华同时也给了她一个绝世之才都会有的致命弱点——那便是她对自己的才华太有信心导致她太狂妄太高傲,最后以至于文娘的眼高于顶目下无尘;而二姐的小姑子刘得芳虽然古灵精怪,又是刘张氏的掌上明珠,但她却很容易被蝇头小利所吸引;于大姐对二姐倒是心真,而且她也是个生活上的强者,八面玲珑,圆滑老辣,可是于大姐却偏偏又多了一样妇人之仁,她心软,她嘴硬,而且她的耳根子还非常地经不住磨。
只要二姐掌握了她们几人的弱点,那她便能无往不能所向披靡——借人之势来对付潜伏于暗中的敌人,这当真也是于二姐在自己那“大智若愚”的评价上最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次了。
当然,在寻找刘老抠这件事情上,二姐借助的也不只是这三个女人的力量——在这个时代里,女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而且在很多方面,女人也容易受到各类条条款款的约束,所以二姐还必须借助更多人的力量。
于二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借助官府的力量。
二姐一直都隐隐约约地知道,刘老抠他不仅是县太爷乌大别的账房那么简单,二姐猜到,刘老抠和乌大别一定是关系匪浅的——不然当年那事儿,乌大别也是绝对不会亲自替刘老抠上门提亲的——二姐相信,关系不到某种份儿上,正常人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
既然二姐在心中确定好了第一个访问点,所以她的第一站便是青阳县的县衙了。
二姐对着铜镜画了一脸浅浅淡淡的泪妆,就连她的头发也被打散作低斜的慵懒髻,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当然,如果忽视掉她那凸起的肚子,她倒也算得上是一位让人心旷神怡的病美人。
以前姨父家送来的祁门红茶,拿上,姨母偷偷塞给自己的老君眉,捎上,还有她同文娘一起做生意时留下来的那些卖相不错的猴头菇,通通都带上。
不过……二姐打量着自己准备带出去的东西,她还是觉得这礼有些轻了,但……又该送什么呢?
其实这事儿也不怪二姐,她并非是官家人,从小所接触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所以对于给丈夫的顶头上司该送些什么,她完全就是个没主意的。这事儿若是向文娘或者芳姐儿询问估计二姐就能拿出个章程了,不过时间紧急,二姐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这个……她送得多一点儿那总比送少了好吧?
二姐咬咬牙,忍着肉痛让五儿收拾出家里所有的稀罕玩意儿来——最终,二姐在那一堆永福庄送来的年租礼里头选择了一颗模样不错的赤芝。
这……应该就对得上那位县太爷的眼光了吧?
二姐仔细地想了想,终于满意而欣慰地点了点头,这下就应该差不多了……
嘿嘿,如果这事儿要是让刘老抠那只铁公鸡知道了,估计刘老抠这家伙是宁可不要乌大别来帮忙也不愿意二姐做出这样的败家事儿来!个败家娘们儿啊!
你说她咋就不知道心疼银子呢?
答案是,比起银子,她更心疼的是……某人。
二姐和五儿拎着满手的东西雇了一辆牛车就往衙门驶去,不过二姐瞧着面前这一堆东西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这青天白日的,她总不能就这么大张旗鼓地给人家送去吧?官家人都是要体面的,她要是坏了人家那“两袖清风”的体面,人家若是气得都不肯帮忙了,那她该怎么办,那刘老抠又该怎么办?!
其实怎样送礼也是要有门路的,送什么样的东西那也是有规矩的,可是显然,二姐在这方面只是个——菜鸟。
当然,反正是不能走正门的!
这样一来……二姐眼珠子咕噜一转,看来她就只有走后门了!
到了县衙附近,二姐就让牛车停在靠近衙门后门的地方。
不过……二姐发现,衙门不愧是衙门,就连衙门的后门儿,也是人来人往的。
她就这么把东西给拎进去,给人家看见了多不好——往小处说,这就是她和刘老抠对县太爷的一番心意,往大处说,那可就是贿赂之罪啊!
该怎样把东西拿进去呢……二姐看着带出来的礼物倒是犯起了愁。
“二奶奶……你在这儿瞎转悠什么呀?”五儿指着在原地踱来踱去的二姐,呆呆愣愣迷迷糊糊地说道。
二姐看着五儿那懵懵懂懂宛如置身梦中的样子,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唉,年轻真好。”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呀!
这话说得她自己好像很老的样子。
不过像五儿这样整天稀里糊涂的倒真的很好,当然二姐年轻的时候那副憨傻劲儿也很不错,因为她们的糊涂和憨傻,带给她们的只有无忧无虑,二姐虽然活得窝囊,可至少以前的二姐根本就不用像如今动脑筋费神啊,果然人长大了,想的就多了,思考的也多了,忧虑也就更多了——毕竟是年龄摆在那里了。
很快就到了吃饭的时候,闻着满街的饭菜香味儿,二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二姐笑吟吟地看着衙门后门儿对面的那家饭馆儿,对五儿灿烂地笑道:“五儿,走,咱们去对面儿吃饭去!”
虽然二姐的笑容非常灿烂,可是五儿依旧不知所以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她就小尾巴一般地跟在了二姐的屁股后面,五儿一边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连声问道:“二奶奶……我们为什么要去饭馆儿啊?!难道……您是饿了吗?嘿嘿,奴婢这里还有些糕饼和点心呢!您要不要吃一点儿垫垫肚子?”
“唉,傻丫头啊……”二姐瞧着五儿的痴傻劲儿,只得无奈地摇头叹道。
跟在二姐身后的五儿闻言脚步一滞便停了下来,还委委屈屈地对着手指:人家哪里傻了嘛?!
这小饭馆儿虽然地方小,可是菜色味道什么的倒也不错,二姐和五儿在饭馆儿里吃得个肚儿圆过后,二姐还象征性地点了几道菜——她就借此在小饭馆儿里弄到了一个不小的提篮盒来。
趁着人家还没注意,二姐就躲到了牛车上,拉上车帘子二姐就把饭菜全都腾了出来,然后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将食盒塞得个满满当当的。
所幸,茶叶,猴头菇,赤芝,这都不是什么大件儿的东西啊!
准备好了这些,二姐便下意识地抚了抚鬓发,刚下牛车,二姐便被五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带着一脸的病弱姿态,袅袅婷婷地走到了衙门后门儿的阶梯上。
还好,守在后门儿上那人二姐也是认识的——小赵。
曾经在云良阁里,二姐跟这小赵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至少人家知道她是刘老抠的妻子。
其实二姐刚走上台阶,小赵抬眼就瞧见了二姐……以及二姐身后那丫鬟手上的提篮盒,里面装的是什么,他不用想便能猜得出来——刘老抠的老婆又不是什么饭馆儿里的厨娘,正常人谁在拜访人的时候还带上饭菜呀?里面装的,也只能是礼物了。
小赵心思电转,可是他的神色里却看不出一点波澜。
能在衙门里生存的,都是人精,所以这个小赵也并未表现得与往常不一样,他也只是让二姐站在外头等上一会儿,等他向县太爷通传之后再做定夺。
其实,近日以来,刘老抠出事儿的事情早就在衙门里传得沸沸扬扬,虽然师爷古叶斐明令禁止这件事的谣传,可古师爷那眼角眉梢里的喜色,大伙儿也不是没看见。
说不定刘老抠失踪这事儿,就是古师爷在里头兴风作浪的呢——衙门里并非没有人这样想。
可是古师爷在衙门势大,那可是比县太爷更加得罪不起的人物,县太爷当上几年就会走了,然而古叶斐这师爷的位置那就犹如挺拔的大树一般在青阳县的土地上深深地扎下了根!
所以那些人的想法,终究也就只能成为想法而已。
因为,不管是谁,都是不愿意多管这闲事的。
不过,这小赵还算是个好的了,至少他在刘老抠失踪已成定局的时候对于二姐的态度那是既不踩也不捧。
二姐点点头,她明白,如今这情形,人家不落井下石那都算是极厚道的了——毕竟是世情恶,人情薄。
刘老抠和衙门里的古师爷那是不睦已久,这事儿,连从不过问衙门之事的于二姐都知道。
趁着小赵进去通传的时候,二姐陷入了思考——等会儿她进去以后,她又该怎么跟县太爷开这个口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