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驾长乐宫的路上,赵湛很苦恼。
和自己从小都对这天下予取能予求,才能毋忘初心的两个兄弟相比,他成熟得极快,而成熟,就意味着接受规矩,可以虚与蛇委,愿意为了大局让步一一是以先帝总嫌她缺少了帝王应有的适当任性,前太子又任性得要溢出来,颇为极端,可见养儿不教父之锅。
总而言之,赵湛不会烽火戏诸候,更不会日天日地。
他脚踏实地,想寻求一个大家安安份份做人,他敬敬业业上朝的美好新世界。
所以颜贵妃在东华宫闹出这种事,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杀去太后面前,质问她为什么要欺负欢欢,骂她一顿。他想从中找到一个折中的点,而不是偏宠一方。
这点,颜欢欢也很清楚,皇上尊重的是‘太后’这个身份。
因为旧怨去刻薄折磨一个人,不是皇上的作风,这也是她选择倒带回到赵湛身边的原因一一不是什么‘幡然发现爱的是他’的八点档戏码,而是他身边安全,即使有朝一日失宠,只要愿意守规矩做人,亦能得到起码的尊重和安全保障,令人安心。
可以说,即使太后曾经那样苛待他,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只要太后不搞事,规矩安份享受荣华富贵,赵湛会一直尊重她,锦衣玉食地供养着,直至黄土白骨。
“朕真的不想去东华宫,”赵湛轻轻叹气:“太后很烦。”
随井不敢接话。
“朕的话都敢当没听见了?”
“奴婢不敢,以奴婢所见,皇上乃九五至尊,既然不想去,那就不去好了,难道天底下还有人能逼迫皇上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有,当然有。
一个认真生活的人,很容易把自己逼死。
而他又在颜欢欢这种混日子不较真还热爱搞事的人身边,很显然,不是把自己逼死,就是被她搞出来的事逼死。
赵湛将头靠在边上,微凉的风习习吹在脸上,烦心事春风吹又生,根本处理不完。
惟一值得乐一乐的事,就只剩下能见到颜欢了。
他在步辇上长吁短叹,到了长乐宫,难得板起脸来,想好好教训爱妃一番一一太后自是难相与,可也不应与之公然叫板,有何不满等他下朝回宫私下一说,他定会替她找回公道,何必搞得所有人都下不来台?再说,他也不希望她落下不孝的话柄,平白让人戳脊梁骨。
随井暗暗觑着自家主子不虞的脸色,心想颜贵妃再得宠,这回恐怕也要吃挂落了。
赵湛虽面容秀美风流,可本就不是好相与的人,这一板起脸,倒也很能唬人,除出通传圣驾之声,其余宫婢均吓得瑟瑟发抖,俯首帖耳。这次摆驾长乐宫,他并未刻意隐瞒,一路通传过去,颜欢欢还没出去迎驾,就已经知道皇上往这边来了,而且脸色极冷。
檀纹急得团团转,顶着张红红的包子脸为主子若急:“娘娘就不该跟太后倔,始终是皇上的亲娘,关系不一般,就是皇上宠娘娘,娘娘也不该恃宠而骄,这会有那么多美妾等着,娘娘在这节骨眼上让皇上失望……实在是……娘娘有听奴婢说话么?”
一回首,就见主子耐心地剥着葡萄皮,悠然从容得像浑然不知皇帝为何心情不佳。
“娘娘!”
“咦,”颜欢欢转头看她,讶道:“哈哈哈,失礼了,你不说话,我还真以为哪只猴子的屁│股对着本宫晃来晃去。”
檀纹气到变形。
“好了,不逗你,怕什么呢?不吵都吵了,皇上要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恭喜宿主激活杂系表情包之‘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当宿主使用这表情包后,目标人物将会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陷入中度抑郁症状态之中一一绝望啦!我对这个国家绝望啦!但是自杀是不可能自杀的,移民又没资格,只能键盘发泄一下了。】
……
‘系统,你有国家的观念?’
【我的原产地是君主立宪制的帝国。】
无视夹带私货的系统,颜欢欢一边站起身走出去迎接皇上,一边琢磨着技能的用处,可能大了去了,最简单粗暴的用法便是用作逼死人,只须要将之推上绝境,再使用这技能,一个想不开自尽,可谓兵不刃血。
眼眸一转,掩去影影绰绰的阴骛一一杀│人始终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考虑使用。
因为道德迟疑而反害了自己是愚蠢,但残害同类的性命,始终会反馈到精神状态上,她再冷静自私,也断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武夫或是帝王。
唇角自嘲地扬了扬,嘲己胡思乱想,又敛起那点嬉皮笑脸来,认真对待眼下的考验。
颜欢欢走出去,迎面便是一抹风风火火的明黄,踩着太监的背下地,抬眸过来,如芒似电,不复往日温情,虽不至於怒目而视,可来人是何等尊贵身份?光是不给好脸色,已能教人心惶然,自省起来。
但别人怕,颜欢欢却是不怕的。
先不说二人
旧情,光是皇上这气势万钧的样儿,就让她心头大石落了一半。
赵湛要是不着紧她,真对她失望了,压根不会这么急。放眼整个人后宫,也就她跟他相处的时间最多,偶尔召她到书房伺候,外臣求见,隔着屏风也不让她避让,她多少也摸准了他真正动怒的样子。
同样冷着脸,要是他不紧不慢的来,她倒要发慌了。
这时候,铁了心要吓唬一下爱妃的赵湛将俊脸绷得紧紧的,就连伺候他时日最长的随井都以为圣上这回是不会轻轻放下了。
“嫔妾參见皇上。”
颜贵妃盈盈跪下
“颜贵妃……”他扬声,打算有话要训斥,也得关起门来训一一他是想颜欢安份点儿,可不是要让旁人看她笑话。只是才刚唤了她的名,她应声抬头,含星美目已蓄满了泪水。
“爱妃……”
语气软了。
第二句‘爱妃’刚落,她眼眶里的泪水便簌簌而下,其恰到好处,只流泪不流涕的技巧,教后宫妃嫔望尘莫及。
这时候,赵湛便是有百般道理要说教,也说不下去了。
颜欢欢不求情,不叫冤,泪流汹涌却默然无声。
二人大眼瞪小眼,少顷,赵湛长叹一声,俯身亲自扶起她,搂入怀里,当着一众低头沉迷地面的宫婢面前,温声劝慰:“别哭了,不是最要面子吗?为了争个面子,连太后都得受你的气,怎么现在倒不在乎在下人面前丢脸哭鼻子了。”
要不是知道他没恶意,真以为是来挑衅的。
“分明是嫔妾受她的气!”颜欢欢顺势将脸埋在他怀里,厚颜无耻地恶人先告状:“那些棉里藏针的话,无非是说给我听,埋汰我,我只不过讲几句道理,她就要动手打人,把檀纹的脸都抽肿了,我和檀纹情同姐妹……”
“一个宫女,如何当得你的姐妹?此事是太后不对,但这种话也莫要再说了。”
不自觉地,赵湛已经将这件事定性为太后的错。
颜欢欢对檀纹的定位也没什么所谓,顺势一个驴打滚:“打狗也要看主人,檀纹是我最得用的宫女,打她就是打我的脸面,我脸都被打肿了,皇上还凶我!”
……
“朕,哪里凶你了?”
赵湛哭笑不得,被她一通又哭又是撒娇撒泼的,态度早就服软,这时说话的语气,赫然带了三分求饶认怂来。颜欢欢别的不行,见风驶舵的功力却是一等一的,所谓敌退我进,见他态度软化,立刻打蛇棍上:“皇上今日来长乐宫,见了我也板着脸,跟上朝似的,难道我就连皇上一个笑容也不值得吗?皇上分明就是想帮着别人欺负我,枉我还心疼皇上,呜呜呜,嫔妾好苦……”
委屈起来的时候,又记得自己要谦称嫔妾了。
旁边的随井,叹为观止,心里急得直跺脚一一皇上你骨气呢?不是说要教育一下颜贵妃的吗?
“乖,进去再说话,堂堂贵妃在下人面前哭成这样,成何体统?”
“堂堂贵妃的大宫女被人掌掴十下,嫔妾早就没有脸面可言了,皇上莫不是要关起门痛打嫔妾一顿,嘤嘤嘤嘤……”
……
赵湛百口莫辩,态度软了又软,最后温柔得跟哄孩子似的,哪里还有来时的冷酷肃穆:“是朕错了,朕怎么舍得打你?”
“皇上舍得让别人打我!”
“怎么可能,放眼整个后宫,谁敢打你。”
颜贵妃哭唧唧,跟着前头的设定说顺口了:“不打我,他们打我的狗。”
檀纹:……
“好好好,你的狗也不打。”
“……真的吗?”
“朕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那就进去再说。”
见颜欢让步,赵湛大大松了口气,已浑忘来时的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