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睿在回这番话时,面上含着三分笑意,就是在瞄向帘栊时,那份笑意也未有变过,让人觉得那不过只是无意一瞥。老太太眼神不灵,自然未曾发觉,而琉璃却未当这是不经意,当下有些心虚,也不知这杜小世子究竟意欲何为?
正瞎想着,就见老太太吩咐碧云:“去告诉大厨房,我这里留小世子饭,现在府里的少爷们也都请过来陪客,老爷们若回来了也请他们过来。”
杜睿忙起身道:“老太君不必客气,晚辈只是略坐坐就走,不敢打扰您歇息。”
郭遐也站起来:“老太太勿忙了,小世子还须赶回去瞧殿下。”
老太太扶着青裳胳膊起身:“难得来一趟,如何不让我备些酒菜,略尽尽心意?”
杜睿揖手道:“下回再来探老太君。”说着又往帘栊处看了眼,含笑与郭遐转身。
老太太再三挽留不住,只得让青裳碧云代送到大门。
出了正房,郭遐与杜睿往二门处走去。半路上郭遐与碧云二人道:“我与小世子还有几句话要说,你们且回去罢。”等二人走后,便又放缓脚步,微笑看着杜睿:“今日这一行,你可如愿了?”
杜睿脸上微讪,回道:“虽未见得她面目,倒底离她近了几分,心下很觉欢喜。”顿了顿,又道:“姑姑若不嫌弃,睿儿往后常来探望姑姑,可成?”
郭遐沉吟片刻,点点头,慈爱地道:“自然可以。只是你二人如今年纪都不大,谈婚论嫁尚早了些,你又身为王侯弟子,将来必然会遇见许多诱惑,眼下的欢喜也未必代表着将来,你若不能全心全意待之,还是莫要轻易打扰人家的好。全人家一份清白声誉,也算功德无量。”
杜睿红了脸,思量片刻,说道:“姑姑说的我都知道,我不是那种不知轻重之人,若不是这些日子都已经想好想明白了,也不会冒然来寻姑姑求助。莫说她本就是心性好强之人,我不能轻易冒犯,便冲着她是姑姑的弟子,我也不能亵渎于她。往后我来此地,姑姑只消拣她的大小事可说的说我听听便可。我也不与她碰面,也不让人知道我是为她而来,如此,等到过两年她长大些了,我若还是放不下她,便再求父亲来提亲便是。”
郭遐张了张嘴,迟疑着想再说点什么,看面前少年满目之中一片期翼,到底还是把话吐下去了。点点头道:“这个无妨。走,我送你出门罢。”
琉璃等屋里人散尽了才从帘后走出来,老太太依旧眼看向门外,说道:“这小世子突然来访,是为何事?”
琉璃哑然,半日后道:“我也不知道……”
老太太默然。
二人正无语间,大门口突然冲进来燕华,见着琉璃劈头便道:“听说淮宁侯府的小世子来了?在哪里?!”
琉璃还未回答,老太太便拍案道:“放肆!你一个姑娘家,打听谁呢?!”
燕华吓了一跳,随即改口:“老太太息怒,我只是听说小世子来了,看这会子人在哪里,要不要安排留饭……”
老太太斥道:“用不着你操心,小世子已经走了!回去练好你的德仪,不日寻个人家嫁了是正经!”
燕华受了这一顿排揎,且是当着琉璃的面,一张脸早红到了脖子根,当下只得闷声退出来,出得廊下,想起竟两次与小世子失之交臂,简直令人无法容忍,估摸着此时应还只到了二门,便不顾一切地往外冲去。
哪料才出了正房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这人扶稳她看清楚后便道:“哟,是五姑娘!你这急急忙忙地上哪儿去?”
燕华见着钱长胜家的,当下不便说是去追杜睿,随口扯了个谎道:“我上二门我表舅那儿拿个东西。”
钱大娘子忙拉住她:“姑娘这会子可不宜去,小世子现如今可还在二门口与郭先生说话呢。”
燕华听了心下一跳,口里道:“怎么,小世子还没走么?”
“可不是么?!”钱大娘子笑道:“这小世子早不来晚不来,偏等到咱们三姑娘要进宫时才来,这一进宫后一时半会儿可见不着,自然舍不得走咯。”
燕华身子顿住,“你说他是为了三姐姐而来?”
钱娘子微笑:“这可说不好。”
燕华听着,一张满怀着希翼的脸瞬时就垮下来了,杜睿居然是为毓华而来?他怎么可能会为毓华而来!上一次宋家少爷被淑华抢了,这回毓华又要来跟她抢小世子吗?!她们什么都有,什么都好,为什么但凡她瞧中一个人,还要来跟她抢?!她就这么好欺负吗?!
当初宋府悔约时咽下的气这会子再次涌了上来,她禁不住身子发颤,抬头瞪了眼钱大娘子,拔腿便往二门冲去。
到得二门处,果见郭遐在门下挥手,而一辆标着淮宁侯府标志的马车正在驶出大门。
燕华指甲抠进门缝,眼眶都不觉瞪红了。郭遐回转身,不料她在这里,不免讶道:“你如何在这里?”
她回过神来,哦了声,想扯出一丝笑,却又觉万分艰难,终于点了点头,转身进内了。
杜睿来了这次,琉璃本以为也就只是偶然来一趟,谁知道过了几天又听人说他来了,这个时候毓华已经在准备着进宫,而他却是做为宫中选秀的传信使而来的。
原来宫中专门派有往各秀女府邸传信的吏官,但那日刚巧杜睿进宫去,正碰上圣上在批应选文书,听说正有何府的,便就自告奋勇担任了这传信使。
本朝的选秀依照前朝,却也有改动。太祖皇帝嗜武不嗜色,故而后宫并不充盈,如今三代过去,渐渐成了规矩,便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府中如有适龄未婚女子,至少要提选一名秀女应选,如有愿意者,那么也可提交两名及两名以上,并未规定全部适龄女子都须应选。
这应选文书便用于填写秀女的家世姓名,有一式两份,填好之后便会有人将其中一份专门递进宫中,到时应选的秀女执另一份作入宫凭证。
杜睿到得长房宣读了旨意,何苁立与余氏当即将他请到了正厅入座。这日府内所有老爷夫人除了何江鸿外都到了长房,不光是因为这是道关键的旨文,也因为杜睿的身份。
而姑娘们也都聚在毓华屋里陪伴。余氏让人将应选文书送进来后,众人听说小世子到来,看着毓华的目光里,顿时有着心照不宣的意味。
琉璃心中有鬼,不愿出头。燕华坐在旁侧,忽地从鼻子里哼了声,琉璃望过去,只见她目光里闪过丝阴狠,当下以为她又出什么鬼主意对付自己,便不动声色站了起身,走到浣华旁边坐下。
燕华见得琉璃起身,便也起身到了毓华身边,凑近去看那文书。只见乃是用着宫中御用的黄绫写就,底方又印有圣上御批,端的一见便觉贵气盎然。浣华道:“这物儿可不寻常,听说丢了就没得补的,三姐姐你可得收好咯。”
毓华点头,郑重将它塞进妆台下的小铜屉里,“这屋里平日里没我的吩咐,没人进得来,自不会丢。”说着两眼又往隔壁院望了眼,唇角有丝微微的得意。
燕华瞧在眼里,眉眼里又露出一丝忿然。
今日长房里留小世子饭,于是姑娘们也在内院设了席,过不多久便来人请去花厅入席。毓华在前引路,琉璃与浣华随后,素华与燕华最末。一路说笑到了花厅,依次落座后浣华道:“五姐姐呢?”素华原跟她一路,这时举起筷子来说道:“她丢了块帕子,去寻了。”毓华也不以为意,吩咐人上菜。
直到上了三四个菜燕华才回来,琉璃见她面色很是轻快,浑然不如方才那股忿恨状,也不知又闹哪样。
如此等到前边宴席散了,何苁立让廷玉廷芳兄弟陪着小世子去了偏厅吃茶,姑娘们这里才各回各房。琉璃回到安禧堂,老太太不免问起这里情况,琉璃细细说了,老太太默了半日,忽说道:“这小世子也算用心了。”
琉璃琢磨了半日才猜出这意思,敢情是也听说了小世子频繁地来何府,乃是与毓华有关,故而才会有此一叹。想来此番毓华就算进不得宫去,到时被指给淮宁侯府,这也是可以令老太太等人接受的。琉璃对此并不关心,只要这辈子毓华与她在此分道永无瓜葛便好了,因而不管她是伴驾还是嫁入侯门,她都乐见其成。
晚饭后正巧苏姨娘来了,琉璃与她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眼见着老太太犯乏,便送了苏姨娘出来。廊子底下苏姨娘道:“老太太这精神瞧着一日不如一日了,究竟是什么样个情况,吴大夫可曾说过?”
琉璃沉吟了片刻,想着也不是外人了,便脸色凝重地摇头:“也不是什么好情况。总是肠胃与心肺皆有毛病,吴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当初只给过一句话,说最坏的情况是随时都有可能不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