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不置可否。这次说到底不过是她借着帮浣华避开宋夫人的同时报了回私仇而已,并算不得什么壮举,也值不得她这声称赞。
不过对浣华这种过于单纯的人来说,她是不必把话说得太透的。
此时日光渐斜,估摸前院里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再留下去只怕会碰上郭遐,还得先走为是。与浣华牵手到了院门口,她忽然又停下了脚步,月桂拿烈酒浸过的布巾将燕华醉晕了,又灌了一小杯,可到底不曾喝多,万一这酒劲过了,她醒了,可郭遐还未回来怎么办?
她回头看了眼书房,问浣华:“哪里有纸笔?”
浣华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仍是指着东边第二间房道:“那里是先生的卧房,平日里她也在房里写字的。”
琉璃撒开她手,快步闯进郭遐卧房,拿起桌上纸笔以小楷写了行字,然后把动过的地方都摆放回原来位置,折起纸条进怀,飞快退出门来,与浣华迅速出了院门。
回到海棠院,她先自摸准了郭遐的去处,然招来个眼生的小丫鬟,先问她道:“你认识我吗?”小丫鬟看了她半日,摇头道:“不认识。”琉璃便把纸条递给她:“你去前厅找到那位正在与四姑娘说话的黄衣女子,把这个交给她。回头来我这里讨赏。”
小丫鬟看着她手里的十来个铜板,点点头拿着纸条去了。浣华在门后一边看着小丫鬟把纸条交给郭遐,一边疑道:“你在上面写的什么?”
郭遐与淑华说完话,正要回房,不知从哪来的一个小丫鬟忽然塞了个纸条在她手里。她打开一看,只见上头以蝇头小楷写着几个字:先生书房将遭大难耳。当下便变了色,举步便要回院子里去。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再打开纸条看了那几个楷字一阵,目光变了变,才又重新把纸条塞进袖里,快步行去。
琉璃回头向浣华点了点头,尾随着她一路到了回梧桐院外,亲耳听得院里传来的一阵怒喝,才相视而笑,放心地掉回头来。
二人才消失在拐弯处,碧云从另一边穿堂出来,看了她二人背影一眼,顿了顿,捧着两盒点心进了梧桐院。进得院内听得郭遐暴怒之声不绝于耳,而后又似有燕华一惯的尖叫哭闹之声,心下不由大惊,见丫鬟侍墨正站在廊下往屋里张望,立时招手将她唤过来:“出了什么事?”
侍墨叹道:“唉,五姑娘真是愈发闹腾了,方才不知从哪里吃醉了酒,竟跑到先生书房里睡起了大觉,如今不但把案上的书弄脏了,还弄得屋子里一屋酒气。先生正大发雷霆呢。”
碧云一怔:“五姑娘喝醉了?”一想今日燕华并没有在宴上出现,何曾来的酒让她喝?一想方才琉璃浣华二人离去的模样,目光闪了闪,顿时扬起唇角来。
侍墨道:“姐姐来这里做什么?”
碧云回过神来,“哦,二夫人说今日四姑娘得了许多夫人的称赞,这都是先生教导有功,方才也去老太太屋里说起,正好大厨房给老太太送了新做的荷香卷,老太太便让我给先生也送两盘尝尝。”
侍墨接过,“那么多谢老太太了。”
碧云点头应过,竟是也不进屋与郭遐打招呼了,径自回了正院来。
到了廊下站着出了回神,望着安禧堂的方向脸色连变了几变,忽地似下定了主意,带着一丝莫明笑意进了房来。
梁氏因娘家来了人还未走,晚饭便就未曾上安禧堂来。白日里齐氏因被浣华拖着避开宋夫人而未曾上正院来,晚饭时便就来得早些,在门下与余氏同时进门,却是赶在聂氏前头。
余氏一进门便问:“老太太身子可好些了?”老太太笑道:“日里人多,竟是有些对付不来,方才躺了一阵,竟是好多了。”又看向齐氏:“听说你这阵子也在调理身子,可是哪儿不爽利?”
齐氏忙道:“谢老太太惦记,儿媳没什么不爽利,只是近日有些腰酸背疼的小毛病,大夫嘱着要静养。”深恐老太太再问,于是起身到一旁去替老太太斟茶。恰巧淑华进来,便与她搭起话道:“你怎地来了,怎么不去陪着你舅母?”
淑华笑道:“舅母有母亲陪着便罢了。这里老太太本该母亲来侍候晚饭,她不能来,我便替她来了。”
余氏便就笑道:“这四丫头是真懂事!”
碧云上来给淑华斟茶,笑着道:“咱们府里懂事的姑娘可不止一个!”一面目光看向齐氏,笑意又加深了些许。齐氏看出异样,等她出了门槛,便也借口洗手走了出来。
到了侧院里洗手出来,见碧云正杂屋前泼水,便走过去道:“你这是做什么呢?”碧云连忙放下水盆,笑道:“这几日天干,总不下雨,院子里起了尘,我这是给地泼水呢。”齐氏听着,忽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碧云顿了顿,又笑道:“这都快开饭了,四夫人今日还不曾来,夫人不觉得奇怪么?”
齐氏淡淡道:“不若是有事耽搁了,有什么值得奇怪?”
碧云道:“夫人这话倒也是,只是今日午宴时,五姑娘也未曾赴宴,许多人问起呢。是了,似乎三夫人也是急匆匆地来吃过饭后,便又回了三房?”
齐氏想了想,道:“我回去那是因为约了郎中来,燕丫头未曾来,又是为何?”
碧云笑了笑,“我先问夫人,夫人是否有过将八姑娘嫁去宋府的意思?”
这儿女婚嫁之事算不得丢人事,齐氏想知下文,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于是道:“是又如何?”
碧云便就道:“我跟夫人说个事,夫人就明白了。宋大人家的少爷如今正值婚龄,前段时间四夫人托人为五姑娘与宋少爷联姻,宋夫人多年不曾与府上往来,今儿偏来了贺满月,自是有深意的。可是依着五姑娘的性子,若当真见了,只怕好事反变砸了,于是四夫人便让她呆在屋里莫出来。五姑娘又怎能呆得住?自是会想法子出来的。这个时候如果能把灌醉让她睡着什么的,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但要促成五姑娘与宋家的婚事光靠灌醉她还是不行,因为还有个三夫人您。按理说在三夫人调教之下,无论性情容貌,八姑娘都比五姑娘要高出几倍不止,这次原是该八姑娘的福气,可是偏让人给插足登了先,三夫人若是与宋夫人会面,自是要往这上头拉一两句的。有人就怕您跟宋夫人碰面坏事,所以于是连您也给拖住,这样,宋夫人才能够对五姑娘的好感保持到底。”
齐氏听完,半日才道:“你是说这事是有人操纵的?”
碧云笑道:“夫人身在局中,自然看不见全局。可这不是显而易见么?有人为了促成五姑娘这桩婚事,所以拼命地隔绝您与宋夫人见面的机会,等到宋夫人在府里参观完一回去,觉得府里上下这般为人处事,那五姑娘自是也属端庄得体的,这事多半就落了定了。”
齐氏当即目露了寒光:“你说的这人,自是四夫人无疑了。”
“不。”碧云摇头道:“夫人这回恐怕猜错了。方才我去梧桐院送点心时,听得院里吵闹,等我进去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五姑娘吃醉了酒跑到郭先生的书房睡觉,郭先生在生气。我就想,五姑娘今日连午饭都未曾出来吃,又上哪里弄的酒喝呢?便是四夫人要阻她出来惹事,也断不会把她送到梧桐院来。后来一想,我就明白了。我进梧桐院时,曾见到两个人趴在门外窥看院里动静,这两人按说那时是绝不会出现在那里的,可为何偏又在呢?”
齐氏立时道:“哪两人?”
“八姑娘和九姑娘。”碧云笑吟吟地。
齐氏倒吸了一口冷气,半日才道:“你是说浣儿?浣儿她在暗中撮合燕丫头与宋府的婚事?!”
“夫人不必生气,也未必是八姑娘的主意。”碧云道:“八姑娘一向天真单纯,最易被人利用。但凡有个人在她面前说几句什么话,她指定就信了。”
齐氏听出她言外之意,皱起眉来:“你是说这事是九丫头指使的?这不可能,她有什么理由拆散浣儿跟宋府,反倒去撮合燕丫头?”
碧云笑了笑道:“也许不是为了撮合,而是为了别的目的呢?对于三夫人来说,她想做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她破坏了八姑娘的终身幸福不是吗?宋大人如今已任了参知政事,外面人都说眼下余右丞已界高龄,不定何时便要告老,宋大人可是很有可能继任丞相,八姑娘若是嫁去了宋府,来日这锦绣前程不是看得着的么?”
齐氏脸色凝重,双目透着寒光,好半天才闭眼吐出口气来。
“你说你亲眼看见的,都当真?”
碧云道:“夫人若是不信,可去问问八姑娘九姑娘饭后上哪儿去了便知了。”
齐氏转身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你跟九丫头有仇?”
碧云笑着颌首:“夫人言重,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怎敢与姑娘为仇?实在是心疼八姑娘被人欺骗,为她不值罢了。”
齐氏扫了她一眼,哼了声,转身离去。
碧云看着她出了门,弯腰拿起铜盆,又往院中泼起水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