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谈心(1/1)

空山寂静,四周皆是白雪,坐在亭子里只觉心也静了许多,世间最干净的便是自然之处。坐不多时,一只毛茸茸的松鼠跑出来,看了眼两人,似乎不屑听人们的轻声细语,尾巴扫了下转身纵上树顶,转眼不见了踪影。

此时此景,薇宁托腮看着枝上新雪竟有些痴了,忽听得身边清亮的笛声响起,焓亦飞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支笛子,轻轻吹起支不知名的曲子。笛声悠扬,穿透纷飞雪影飘向远方,她想起了江南,江南不曾有过这样的雪,却有细雨,斜飞细雨亦如粉,亦如此景让人心神微醉。

笛声忽住,薇宁回味不已,问道:“怎么停了?”

也不知焓亦飞的手指如何翻转,转起一片笛影,姿势潇洒无比,他柔声叹息:“无奈佳人有心事,如何理会我今日的苦心。”

她的心事很多,但方才那一刻却不曾去想,忍不住笑了笑:“我是有心事,可是干卿底事?”

“薇儿,我这般待你,你的心事自然与我有关,难道你还在想……萧颂?真叫人好生难过。”他收起长笛,缓缓靠近薇宁,一脸玩味却看不出有几分难过。

薇宁笑吟吟地举起酒杯挡在两人之间,恰好阻了那张俊脸再往前凑:“焓公子用在我身上的心思我如何不知?今日借花献佛敬你一杯,请!”

“既然你知道,那就当回报一二,不枉我如此对你,或者说你忘了咱们之前的约定?”

她气定神闲地放下酒杯,:“看来焓公子有消息了?”

焓亦飞见她不为所动,没好气地坐了回去:“是有一些,师尊这些年一直在找人,可是在找谁我们也不知道,不知为何会觉得你是他要找的人,于是才派人查你的底细。前些日子去南边的人带回来个消息,似乎师尊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世上,于是他老人家也不再揪着你不放,难道你没发现最近柳月已经很少去国师了吗?”

薇宁并不满意,这些消息她猜也猜得到,还为此做了些布置,可是她要的是原因,究竟国师为何要怀疑她的身份?

“国师如今忙着四处行善,没空理会我也是正常。”

她的语气太过嘲讽,也不怨她,国师此举太出乎人意料,就连他的三个弟子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师尊大发善心。

焓亦飞隐隐有种感觉,师尊似乎为了某事心中伤痛,他曾见到师尊手中握着块玉牌,并没有刻意掩藏眼中的情绪。他盯着薇宁仔细看了会儿,大胆猜测道:“你说会不会你就是他要找的人?若是从这点来考虑的话,也未尝没有可能,师尊见到你后隐约觉得熟悉,才会派人查你的底细,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否则你一个小小学子,何必费这些工夫?”

他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师尊的过去谁也不知道,而薇宁似乎与师尊之间有让人猜不透的关系。

薇宁冷笑道:“你是在咒我不存于人世吗?”

即便有,也只有仇恨!

薇宁看着他又道:“慢着……你把我从奉都城带出来,弄到这山里,大费周章只为了说这些毫无用处的闲话?”

焓亦飞失笑:“等闲人哪能在此时此地赏得了这般景致,你还嫌弃不成?”

薇宁睨了他一眼,站起来走到亭外,莹莹白雪,玉树琼枝,她便如一枝清冷傲雪梅花,盈盈而立。

“其实我也暗中查过国师大人的底细。”

“结果如何?”

“很可惜,什么也查不到,他似乎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凭空出现,还深得昭明女帝的宠信。”

焓亦飞挑眉,跟着走出来负手站在她身后,师尊的秘密岂是容易查得到的,他身为国师弟子,在国师府几年也没看出来师尊的深浅。

她回过头,含笑道:“你以为只有你们可以查我吗?不止是国师大人,连你们三个人的来历我也查过,要我说吗?”

他大笑出声,往前走了几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说看。”

薇宁略一沉吟,在心中想了想如何开口,国师的三位弟子看似风光,却皆无官职在身。想那国师凭着女帝四处安插心腹人手,偏对这三名弟子不曾重用,大弟子天恒虽然跟着国师到处行走,出入宫廷也很随意,但手上也只管着秋霖馆,焓亦飞与凤梧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是浪荡不羁的公子哥,一个是深居府中的闲人,这一点就很奇怪。

“先说天恒,他是国师大弟子,性格沉稳,行事颇有遗风,最得国师大人的信宠,就连女帝也待他 。可他未入国师府前,只是京郊一位农人之子,究竟是怎样的农家,能养得出来那般丰神如玉的公子?据说那个农人有个妹妹,在崇和郡王府上做过婢女……”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前朝事今日想来仍叫人唏嘘,崇和郡王贺润骁勇善战,曾立下不世奇功,可惜二十多年前被奸人构陷,落得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家中一百零三口全部被斩。而昭明女帝登基后大张旗鼓为崇和郡王翻案,但贺家人死了干干净净,纵使翻了案又有何用。

这件事焓亦飞知道,略一思索便明白她话中之意,缓缓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大哥并非农人之子,而是崇和郡王的后人?”

薇宁点点头:“当年崇和郡王身边有一美婢,有人说她并没有死,我想上天有好生之德,说不定会给贺家留下一条血脉。”

“有意思,说下去。”

“再来说凤梧,我听人说国师的关门弟子长相不亚于二位兄长,经历却最是坎坷,未懂人事已被卖了好几手,再大一些更是差点便被卖去当小倌,机缘巧合入了国师府才好过些。过了这么多年,要查肯定很难,不过还是叫我们查到跟一个出宫养老的太监有些干系,只可惜那个老太监命不好,刚一出宫便失足落水而死,所以我只能猜测凤梧的身世有些不凡,至于不凡到哪种地步,我却不知道了。”

九城宫阙中有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谁也不清楚,但是能查到这些一定很不容易,焓亦飞看向她的目光渐渐多了抹钦佩,又问:“那我呢?”

“你的来历最不好查,天恒与凤梧收入国师座下均有迹可查,惟有你入府时昏迷不醒,身上多处伤口,腿骨也折了,谁知国师将你自何处捡来,养了一年有余才好起来,从你的性情容貌也看不出来端倪。可是,我还是查到一点。”

雪花缓缓从二人的面容前飘落,薇宁弯起眼,轻声道:“你的左肩上有个烙印,虽然被人削平了,可原来烙着的是什么字很容易就能猜出来。”

焓亦飞面色不变,左肩却忍不住动了一下。

熹庆建朝以来,昭明女帝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冒犯自己的权威,那些胆敢犯事者不是被杀便是被流放苦寒之地,而犯官流放还要被施以墨刑或是烙印,多受些侮辱。只是焓亦飞太过年轻,不可能是什么犯官,而且印记在肩上,大概是受了诛连。薇宁边说边留意他的神色,竟不露丝毫惊诧,看来这些事他早已知道。

要说也是,国师收这三名弟子之时,他们都已是半大的少年,怎么可能不记事。国师座下三名弟子,一个是郡王遗孤,一个是犯官之子,还有一个竟然是深宫里流落出去的孩子,身世来历奇异,若落在那些对国师深恶痛绝的清流文人眼中,定然会觉得此人心思深沉,要说他暗藏异心也说不定。但是女帝一定不会有这种想法,她对有异心者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可惜此事太过隐秘,就连薇宁也是半猜半想得出的结论,哪里有真凭实据。国师对这三位弟子说不上是悉心教导,但是给他们安身之所,不至于孤苦无依,还给他们常人所不能有的尊荣,可谓仁之义尽。

焓亦飞的心底浮上淡淡哀伤,面上却笑得挺欢畅:“这些陈年旧事,亏你这么辛苦去查,定然十分不易,为何不直接来问我呢?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用费这等功夫。”

薇宁听得出他的调侃,没好气地道:“下次我一定记住!不过奉都遍布内卫,那一位竟会不知道一点消息?还是说国师大人权势惊人,就连内卫也不敢冒犯?”

“怎么会不知道?开始我也以为此事师尊是瞒着陛下的,可是越看越不象,你这么一说我更想明白了,她待天恒甚是宽和,对我与凤梧却不过了了。而大哥应该是我们中知道最多的,凤梧对此必定一无所知,只有我,嗯,我想……”他敛了笑意,没有再说下去,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薇宁没有追问他到底是受何人所累,又到底有怎样的过往,只是肯定地道:“所以你在国师面前替我隐瞒了许多事,还想知道陆仪廷到底对我说了什么。”

焓亦飞沉默片刻,他当然要替她隐瞒,因为归根结底,他们是一样的人。

在外人眼中,他是仗着国师名号行事骄纵的公子哥儿,性子又有些喜怒无常,可谁又能明白,他肆意放纵的作派下是如火炙般的痛,肩上的烙印被磨得无法辨认,却磨不去他心里的烙印。

焓亦飞也不明白为何师尊要收留自己,他把心思隐藏得很好,只在暗中留意师尊的一切。很早之前他便知道师尊囚着一个人,可是谁也不知道原因,直到师尊利用陆仪廷将逆党引来,他才知道有金库兵符的存在。

金库兵符看似只引来了长青会的人,可是私底下又有多少人在打着它的主意,不过被薇宁意外抢了先。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的心思,说吧,你又有什么主意了?”有些话不用说得太透,今日孤山上二人相会,可不单单为了赏景的,薇宁说这许多定有深意。

薇宁伸手接住几片雪花,轻轻哈了口气,看着冰雪消融在手心,心中犹有几分不确定,按说她不该轻信于人,但眼下萧颂的人跟得紧,行起事来颇不方便,今日不借机探一探孤山脚下那个村子,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国庆快乐,长假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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