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确实有胆大之人,但无论是多大胆的人,也都有一怕。如果一个人真的无所畏惧,那要么是这人说谎,要么就是这人不是人。
薛综本就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诸葛瑾前车之鉴,更是让薛综真心不愿担任这个使者。可上命所差,概不由己,当不当使者不是薛综说了算,而是孙权说的才算数。孙权要薛综来,薛综就不得不来。
自打诸葛瑾被汉军扣押,汉军大营就成了薛综这一类人眼中的死地。与江东的老牌世家不同,薛综并没有什么强大的背景,这也是为何孙权将其视为亲信的缘故之一。可没有强大的世家势力作为后盾,薛综真心害怕自己到了汉军大营以后会受到比诸葛瑾更糟糕的待遇。
提心吊胆的进了汉军大营,薛综就跟小媳妇似的不敢有丝毫的差错,唯恐将汉军大营内的人寻到收拾他的借口。可没想到就是这样小心防备着,在面见当今天子刘协的时候薛综还是走了神,结果就叫人抓住了把柄。
古代阶级观念深入人心,尤其是在面圣的时候,稍微有点问题便有可能惹来杀身大祸。比如拜见君王的时候,臣子不能主动抬头去看皇上,这里有个罪名,叫仰面视君图谋不轨,说杀也就杀了。这也是为何有的电视剧里臣子拜见皇帝不敢抬头,皇帝要说一句恕你无罪以后才敢抬头的原因。
刘协并不是太在意君臣这套礼节,与身边亲近之人在一起时也是繁礼尽免。可那是对待自己人的态度,而在对待外人的时候,真要想找个理由杀人,随时都能找到。就比如此时薛综面君不跪,刘协要真想杀薛综,有这一条理由就足够了。
清楚自己命悬一线的薛综此时只能磕头求饶,没办法,谁叫他让人抓住了把柄呢。要是刘协真有意杀他,他真是死了也是白死。好在刘协并没有杀薛综的意思,等薛综磕得差不多了,这才出声问道:“敬文,方才进帐为何发愣?”
薛综虽是个书呆子,但生死关头,他的脑袋肯定要比平时灵活,对于刘协此时的询问,薛综毫不犹豫的认为这是刘协在给自己台阶下,赶忙答道:“启禀圣上,薛综方才一进帐就见到圣上麾下猛将云集,心中不由感到一阵震撼,故此发愣,还请圣上恕罪。”
“呵呵……既如此,恕你无罪,起来答话。”
“谢圣上。”薛综赶忙答道,心里暗松口气,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薛综是江东使者,为了方便答话,他的位置被安排在了刘协右下首的第二位,在薛综的左右,分别坐着曹彰跟关平。薛综心里害怕,哪有心思饮酒吃东西,小心翼翼的偷瞧刘协的脸色,想要看出刘协对他的态度。
只见刘协春风满面,十分热情的与薛综共饮,喝的兴起时更起身当众表演了一段剑舞,随后拉着薛综的手为其介绍帐中诸将。看在刘协的面上,那些被介绍的将领勉强与薛综饮了一杯。
薛综心里本就有事,再加上帐中诸将人人都敬了薛综一杯,酒量本就不怎么样的薛综顿时就有些晕晕乎乎找不着北了。而刘协也没在乎被灌醉的薛综,让人将其扶回座位后便与众将继续饮宴。
此时的薛综说睡着也没睡着,只是喝的有些多,身体不听使唤但意识还是清醒的。薛综害怕此时醒了又会被人灌酒,索性便趴在桌案上装睡,但耳朵却不知不觉的竖了起来。就听刘协明显也有些喝高了,与诸将谈笑之余也说出了让薛综感到心惊的一件事。
没想到汉军迟迟不与孙刘开战,貌似是尚未准备周全,但实际上却是在等待隐藏着孙刘内部的暗子发动,到时里应外合,一举歼灭孙刘。说到洋洋得意处,刘协更是哈哈大笑,直言孙刘不堪一击,只要战事一起,便是孙刘覆亡之时。
……
次日正午,薛综还在睡梦中时被人叫醒。昨晚从刘协那里得知了一个惊天秘密以后,回帐的薛综是翻来覆去没睡着,他想了很多,结果直到天蒙蒙亮才迷糊着。这时候被人叫醒,薛综困意正浓。
只是天子相召,薛综不敢不去,赶忙让人打来一盆凉水清醒了一下头脑,随后穿戴整齐随着来人去拜见天子。等走近天子营帐的时候,眼尖的薛综看到了一人。汉军大营之中到处都是人,之所以会引起薛综的注意,是因为那人身上并未身穿大汉军服。在俱是穿戴汉军制式军装的大营内,突然出现一个身穿便服的人,可不就显得鹤立鸡群了嘛。
薛综倒是想问问那个人的来历,可他不敢问。万一这人在汉军有着特殊的身份,自己问了岂不是自寻麻烦。但不能问是不能问,可薛综能够自己推测呀,不由得便将眼前看到这人与昨晚听到的内容联系在了一起。
刘协让人找薛综还是为了喝酒,不过这次喝的比昨晚要收敛了一些,帐中陪坐的将军要少了不少,而刘协说话也谨慎了一些。但三杯酒下肚以后,刘协又开始变得兴奋起来,索性便一把拉起薛综就奔后营走。
看到汉军后营的一座座粮囤,薛综惊得说不出话来。
“敬文,你观朕的兵粮充足否?”刘协面带得意的问薛综道。
“圣上果然广有粮草。”
“哈哈,你再随朕来。”刘协哈哈一笑,拉着薛综又往前营走,等薛综随着刘协来到前营时,汉军的一部分军士已经集结完毕,正等待刘协的检阅。
“敬文,你观朕的将士雄壮否?”
“雄壮,雄壮,果然是随圣上南征北战的虎狼之师。”薛综赶忙奉承道。
“哈哈……你再随朕来……”刘协又是一笑,正准备带着薛综去看看汉军的战船,就见曹彰小跑了过来,在刘协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本来一副喝醉样子的刘协忽然像是清醒了一半似的,低声问曹彰道:“当真,江东那边真……”
话音未落,曹彰就示意刘协注意身边的外人薛综,刘协见状立刻打了个哈哈,对薛综道:“敬文,朕有些乏了,你且先退下吧。”
薛综真不想走,可他又不能不走。在随着汉兵返回自己营帐的时候,耳朵里就隐隐约约听到刘协略带兴奋的声音,“好呀,只要他肯归顺朝廷,孙权那小子就算是死定了。”
到底是谁?回到帐中的薛综冥思苦想,努力将在江东有可能背叛孙权的人一一排查,可让薛综心惊的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这有嫌疑的人还真不在少数。首先便是贺齐,这贺齐本是孙策爱将,当初孙策平定江东时出力颇多,孙策出事以后,贺齐选择归附了孙权。可如今孙策未死,万一孙策出面招揽,这贺齐还真有可能舍弃孙权重归孙策帐下。
贺齐在江东并不是无名之辈,江东水军声名在外,但贺齐却是江东陆军里的第一人。他所率领的贺家军,可说是江东实力最强的步卒。也正是依靠这支人马为后盾,孙权对待贺齐才会十分客气。
而除了贺齐外,有可能与朝廷暗中联系的嫌疑对象便是江东世家中的顾家。虽然顾家在张昭死后变得低调,但孙权对其的警惕之心却没有半分的松懈。顾雍与当今圣上有同门之谊,而顾家又与陆家有着秦晋之好,一旦陆家的陆逊与顾雍取得联系,那难保顾雍不会为了自身的利益而舍弃孙权。
贺齐,顾雍,陆绩,这三人的嫌疑是最大的,薛综十分想马上回去禀报孙权自己的发现,可刘协没有点头让他离开,他就不敢离开,不过来时孙权交代他办的事情他此时倒是已经办成了。
孙权交代薛综办的事情就一样,刺探汉军的虚实,摸清汉军的态度。而参加了两次宴会,通过偷听刘协的只言片语,薛综认为已经可以回去对孙权有个交代了。而且他还得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相信孙权会满意自己此次出使的结果。
在晚上饮宴的时候,薛综向刘协提出了辞行,而刘协倒也好说话,没有强留薛综,只是让薛综替他给孙权带个口信,让他好生照顾诸葛瑾的家眷,不可有任何闪失,若是诸葛瑾的家眷有事,他就要孙权生不如死。
“圣上放心,子敬的家眷现如今已被我主接入府中照顾,不会被外人骚扰。”薛综微笑着答道。
“哼哼,名为照顾,实则软禁。难怪那诸葛瑾至今不肯降朕,敢情是已经猜到孙权是如此行事了。敬文,不知你此番来朕这里,你的家眷是否安好?不知若是你被朕强留于此,你的家眷是否也会被孙权那厮命人接入府中照顾?”刘协冷笑一声,戏谑的问薛综道。
薛综闻言连忙替孙权辩解道:“圣上说笑了,我主待臣子一向宽厚,岂会做那以人为质的小人行径,只是圣上强留子敬……”
“住口!什么强留?朕乃是大汉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诸葛瑾自然是汉臣,那自要听朕这个大汉天子的话,难道江东已非我大汉的疆界,而你等江东之臣也已经不是我大汉之臣?”刘协说翻脸就翻脸,瞪着薛综喝问道。随着刘协翻脸,两旁的武将也纷纷恶狠狠的盯着薛综,大有只要薛综说错一个字便让他血溅五步的架势。
“……小臣妄言,还请圣上恕罪。”薛综刚来的时候是害怕,但被刘协款待了几次以后胆子也壮了起来。只是这壮起来的胆子萎得也快,被刘协带着众将一瞪眼,薛综立马又变成了老鼠胆,赶忙向刘协请罪道。
“哼,念你无知,这次就不与你计较。来人,送他过江去吧。”刘协冷哼一声,吩咐左右道。立刻便有人上前冷着脸对薛综道:“贵使,请吧。”
薛综此时哪敢还有半点犹豫,连连拱手退出了营帐,狼狈至极的上船离开了汉军大营。等到所乘小船远离了汉军大营,薛综才感觉到回魂。方才在汉军大营时,薛综真的感觉至极只要稍有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人头落地,那种心理压力骤去的轻松,让薛综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回到了自家的水寨,得知薛综回来的孙权迫不及待的出帐相迎,薛综一时感动不已。而孙权与薛综携手揽腕,一同回了营帐,屏退了左右以后便立刻询问薛综此行的收获。
薛综也没有隐瞒,将此行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孙权,当然他担惊受怕的地方被他做了点艺术加工,成了临危不惧,据理力争,最终说得汉军众人理屈词穷,不得不对他薛综佩服的五体投地……
孙权才不在乎薛综在汉军大营里的表现如何,他关心的是汉军的情报,在耐着性子听完了薛综的“自我吹嘘”以后,终于听到了一点自己想要听到的内容。只是薛综带回来的消息实在是让孙权高兴不起来。
汉军兵强马壮是在预料当中,孙权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而薛综带回来的江东内部有人暗中与朝廷勾结的消息,才是孙权最担心的。孙权知道自己这江东之主得位不正,难免就会疑神疑鬼,说白了就是孙权的被害妄想症要比寻常人要严重,总担心别人会学自己那样为了江东之主的位置不择手段。
为了消除心病,孙权做了很多布置,可令人郁闷的是这些手段施展以后,自己的疑心病不仅没有减轻,反倒愈发严重了。原本只是看几个人有嫌疑,而如今已经发展到看谁都有嫌疑的地步。
薛综带回来的消息,孙权丝毫没有怀疑其真实性,与其说是信任薛综,倒不如说是孙权对自己的不自信。在他的内心深处,就已经认定了贺齐、顾雍、陆绩三人有可能会背叛自己,而如今薛综带回来的消息不管真假,只不过是“证实”了孙权过去对这三人的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