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刘协是不可能放过搅乱河北内部稳定这个机会的,河北越乱,对他就越有利,那当然是河北越乱越好。
当初得知袁熙去找蹋顿出兵相助,刘协就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这才没有着急对付退入濮阳固守的田丰。不过私底下的调动却是很频繁,那些早年间被安插在河北各地的棋子纷纷被激活,所接到的命令很统一,伺机挑拨河北与乌丸的关系。
而让所有收到命令的棋子感到很开心的是,他们还没动手使坏,乌丸人自己就忍不住开始搞破坏了。
原本那些汉军的细作还准备自导自演几出戏,好煽动百姓对乌丸人的不满,但现在不需要了,事实俱在,他们要做的就是起个表率的作用,然后那些受到乌丸人欺辱的人便会有样学样,组织起来报复那些落单的乌丸人。
袁熙失算了!他以为蹋顿会在听了他的警告后约束部下有所收敛,但现在看来,乌丸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利。当然这也与落单的乌丸人不断失踪有关,可没有前因何来后果,若不是乌丸人自己不守规矩,又岂会横遭不测。而且更要命的是,当袁熙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为时已晚。
为了顾全大局,当地官府的不声不响更是引起了百姓的不满,在加上汉军细作暗中的煽动,百姓们对官府的不信任达到了高峰。受了欺辱的百姓不再寻求官府帮助主持公道,而是选择拉帮结伙寻找落单的乌丸人进行报复。而被报复了的乌丸人同样也不会去找官府帮忙,而是直接用手中的刀报复回去。
就如恶性循环一般,乌丸人与河北汉人之间的矛盾越演越烈,本该起到调和作用的官府反倒成了外人,左右不讨好,落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乌丸人的报复是残暴的,可越是如此,河北汉人的反抗就越是激烈。一开始还只是十几个人、几十个人聚集在一起专挑落单的乌丸人下手,到后来便成了有组织的几百上千人袭击乌丸的斥候队伍。
在汉军细作的率领下,一支支打着将乌丸人赶出家园的游击队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在河北大地出现,他们神出鬼没,平时为民,战时为兵,打的乌丸人再也不敢单独行动,哪怕是出营巡逻,也必须要是二百人以上的集体出动。
这里是河北,是袁家的地盘,作为客人,蹋顿此时还必须要给袁熙这个主人一点面子,不能派出大批队伍去报复有可能藏着游击队的村落。而袁熙对于治下的混乱也是有苦难言。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重视这个问题,结果导致如今百姓压根就不信任官府的保证。他们宁愿自己拿起刀枪去为被欺辱的亲友复仇,也不相信官府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们会为他们主持公道的花言巧语。
都是自己的子民,袁熙不忍也不能为了给蹋顿一个交代便对自己的子民下手。可此时他又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两家如今是合作的关系,要是还未与真正的敌人交手之前就闹掰,这丢的人可就大了。
“袁熙,此事你到底管不管?我可告诉你,我已经快压制不住手底下那些人了。”同样感到着急的蹋顿找到袁熙诉苦道。没办法不诉苦,乌丸人最近的损失有点大,别看每次也就是几个、十几个,最多二三十个人的损失,可架不住次数多呀。不到一个月的光景,乌丸的非战时伤亡人数已经破千,而且那些汉人的报复手段也越来越激烈,前两日在军中就出现了中毒事件,损失的人手倒是不多,但中毒而死的战马却有二百多匹。
那种随时可能遇到危险的感觉实在是叫人坐立不安,蹋顿也曾想通过杀鸡儆猴来震慑那些亡命徒,可问题是他眼下和袁熙还是合作者,若是不得到袁熙的首肯便下狠手,很容易导致合作关系破裂。
蹋顿在乌丸也并非一手遮天,随着合法继承人楼班的岁数渐长,不服蹋顿执掌乌丸大权的人正在蠢蠢欲动,一旦蹋顿处理不了此次的危机,这些人势必会群起而攻之,逼迫蹋顿还政楼班,从而失去权柄。
“蹋顿,那你想怎么办?”袁熙也理解蹋顿的难处,闻言问道。
“若是你没办法对付那些刁民,那就将此事交给我。”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些百姓?”
“杀一儆百,不怕他们不安分守己。”
“不可,你这一杀,只会激化矛盾,让百姓更加激烈的反抗。”
“可那也比什么也不做要强啊。袁熙,你不是我,你不了解我的难处。”蹋顿急道。
“你有难处,难道我就没有吗?你只想着你的族人会刁难你,可你想过我吗?我要是真答应了你的要求,那些百姓就要难为我了。”袁熙也急了,冲着蹋顿吼道。
“那你说怎么办?我的族人已经损失过千,那些勇士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卑鄙无耻的偷袭之下。”
“哼,他们若是老实待在营地里,又怎么会遭遇不测。我不信那些百姓能潜入你的大军之中偷袭你的那些勇士。”袁熙有些不屑的冷笑道。
“……”蹋顿被说的哑口无言。那些丧命的乌丸人,的确都是因为不守规矩离开营地才遇到的袭击,但袁熙说话毫不留情面,让蹋顿心中暗生不满。
……
不欢而散的一次碰头会。袁熙既没有答应蹋顿的要求也拿不出有效的对策,失望的蹋顿离开后便打定主意,不管袁熙的意见了,先照自己的想法来,否则自己在族中的威信就要受到质疑,这对自己的影响实在太大。
乌丸人的报复开始了,之前还只是偷偷摸摸,但现如今变得光明正大,无视官府的抗议警告,蹋顿命手下将遇害乌丸人遇害地点周围十里之内的村落屠戮一空,想也借此震慑人心,挽回族人对其的信任。
这一次报复行动是成功的,数个村落变成了废墟,但同样这也激起了百姓更大的不满和仇视。不仅仅是对乌丸人的仇视,更有对官府的不满。在乌丸人没来之前,百姓还觉得由谁来征收他们的粮赋并不重要,只要能给他们一个相对太平的日子他们就心满意足。可现在看来,以前交给官府的粮赋是喂狗了。
不顶用啊!若是知道官府不管他们,还不如把上缴的粮食留下自己吃。抗议,抗议,那顶个卵用!光是嘴皮子喊喊,没有一点实际行动,那和外强中干有什么区别。
既然官府靠不住,那就唯有靠自己。更多的百姓自发的组织起来,而且由于对官府的不满,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抗拒缴纳粮食,他们驱逐官吏,自选领导者,俨然是要与官府划清界限。
袁熙得知此事后大惊失色,当下不再有任何犹豫,急令审配调兵前去平叛。可这样一来,反倒又给了汉军细作借题发挥的口实。
百姓自发组织的军队如何能抵挡审配亲自调来的平叛大军,几乎只是稍遇抵抗便被击溃。不过袁军虽“收复”了失地,同时也丢掉了民心。百姓虽有大部分被赶回了家中,但更多的却是投靠了那些先前组织起来专门袭击乌丸人的游击队。
看上去袁熙的后院是安稳的,但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只需一点点的火星,就有可能变为燎原之势。百姓们沉默了,不代表他们已经认命,而是像那即将喷发的火山,随时都可能被引爆。
审配很清楚这点,可面对这种情况他也束手无策。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而是办法根本就没有实现的可能。只要将乌丸人赶出河北,官府出面再安抚民心,除了一小撮受到切身伤害的百姓不会善罢甘休外,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百姓。
可偏偏这个办法行不通。眼下乌丸人已经抵达黄河南岸,即将过黄河与袁熙合兵一处对阵汉军,在这个节骨眼上,袁熙是不可能去得罪蹋顿的。指着蹋顿为他卖命呢,又怎么会选择这时候与蹋顿为了几个平民百姓的事情而翻脸。
除了等待,审配别无他法。他只能盼着袁熙与蹋顿联手能极快击败刘协,唯有那样,他才能劝袁熙尽早让蹋顿率部离开河北,从而开始着手安抚民心一事,而在这之前,除了等待还是等待。
可审配想要等,却不代表有人会陪着他等。那些受命在河北后院放火的汉军细作是不会自甘寂寞的。利用此时百姓对官府的不信任,对乌丸人的仇视,那些借机起事成了各个游击队领导者的汉军细作正在悄悄串联,预谋一场更大的动荡。
……
青州蓬莱
孙策正站在海边远眺,不远处周瑜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孙策听到身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不等周瑜开口便问道:“是公瑾吗?”
“伯符,是我。又在看海呀。”
“不看海我做什么呀?圣上明明给了我们便宜行事的权利,可你偏偏说时机未到,不能出兵。公瑾,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孙策转过身苦笑一声问周瑜道。
在击败了来袭的朱灵以后,刘协便给了孙策、周瑜便宜行事的权利,让他二人伺机加入战局。而在得知乌丸王蹋顿率部南下的消息以后,刘协也第一时间命人将这个情报送到了孙策、周瑜的手中,并且告知二人,让他们抓住时机一举为朝廷消除乌丸人这个隐患。
周瑜也是在得到这个命令以后才更改了之前与孙策商定的出兵计划,说是时机未到,让孙策继续忍耐。出于对周瑜的信任,孙策没有执意出兵,而是选择了每日来海边看海,等待周瑜所说的时机到来。
“伯符,时机来了。”
“来了就……来了?真的来了?我能出兵去揍那些乌丸人了?”孙策本以为周瑜又要老调重弹,但话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急忙向周瑜确认道。
“来了,真的来了。”周瑜笑着点头道。
“走,回去商议军情。”孙策兴奋的迈步就往回走。
等二人回到营中,孙策铺开地图,等着周瑜给他拿出作战方案。周瑜也不矫情,当即拿起指挥棒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伯符,我军人少,而且多为步卒,要对付以骑兵为主的乌丸人,往常的战法也就不怎么适宜了。我先前一直对你说时机未到,原因就在此。而现在情况与之前大不相同。袁熙的后院起火了,由于乌丸人的不守规矩,让南皮、河间、平原等地的百姓对乌丸人极度不满,连带着对官府也失去了信任,而我们只要率军进入幽州,登高一呼,自然响应者云集……伯符,你为何用那种眼神看我?不相信我说的?”
“公瑾,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你说的是不是有点不切实际,还登高一呼?你凭什么就认定那些百姓会拥护我们?”
“当然是有把握的。这些天想必你也知道在河北多地出现了反抗官府的地方武装。”
“知道啊,怎么了?”
“那你知道那些地方武装都是天眼派去的人组织起来的吗?”
“……天眼,还真是神出鬼没啊。”孙策没话说了,他当然知道天眼,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天眼的人是如何煽动那些百姓投靠朝廷的?
“别纳闷了,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为好。我之所以告诉你时机已到,就是因为有了这些人的保证。我们只要一进入幽州,打出赶走乌丸人的旗号,那些人就会带着自己的队伍赶来汇合,到那时我们再杀入辽西,抄乌丸人的老窝。”
“……那些人能带来多少人?”
“据统计至少在三万以上。”
“……这么多?”
“呵呵……多吗?伯符,你知道乌丸人在进入河北以后杀害了多少汉人吗?”周瑜冷笑一声问道。
“很多?”
“除了直接丧命的,受到波及的不下十万,你以为天眼的人为何能拉起队伍?还不就是因为受欺辱的人多了,不甘受辱的人自然也就跟着增多。”
“……公瑾,圣上有没有说要如何处置乌丸人俘虏?”孙策沉默片刻,问周瑜道。
了解孙策性情的周瑜闻言笑道:“伯符啊,你忘了我们那位圣上可不是个善茬,尤其是对那些敢向汉人挥刀的蛮族,圣上可从来都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想当初鲜卑人联合匈奴人在并州屠戮汉人,但到了后来,圣上领兵收复并州,你想想他是如何对待那些蛮族俘虏的?”
听到周瑜这话,孙策心里算是有了底,也笑着问周瑜道:“公瑾,我记得圣上给我们的命令是便宜行事,伺机而动。没错吧?”
“没错。”
“那不管咱们干了什么,圣上都会替咱们兜着。对吧”
“当然。”
“那就出兵吧,也是时候让那些草原蛮子知道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们会杀人。”
……
并州上党
自得知族中噩耗,张颌率领的河北袁军便停止了对上党的攻城,原先上党在张颌的攻势下已经摇摇欲坠,可就在即将被攻破的前夕,朝廷派卢植率领援军杀到,解了上党的围。不甘心就此失败的张颌只得继续攻城,可这时他的对手已经换成了卢植,再想如前些日子那样顺利就不可能了。
张颌是河北名将,可卢植也不是白给,一生所经历的战事不计其数,称其为大汉名将也丝毫不为过。此番新老名将对决,就在这上党上演。
不过随着袁军停止了攻城,卢植的身体也出了状况。本该已经病逝的卢植又多活了几年,但终归是岁月不饶人,卢植累病了。
为了应对张颌猛烈的攻势,卢植也拿出了十足的精力应对,虽不能亲自上阵杀敌,但只要袁军攻城,卢植便会如标杆般站在城上观战,鼓舞士气。可就算是站在那里,对一个上年纪的老人来说,一连站几个时辰也是不小的负担。
卢植这一病倒,上党城中的人心顿时就慌了,好在典韦此时临危受命,接替了卢植的指挥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典韦今日早已今非昔比。当年投靠刘协的时候或许典韦只能算是颇有勇力的一个匹夫,但随着这些年的学习,虽然指望典韦具备统率全军的能力不太现实,但做个守城之将却是绰绰有余。而且典韦身边还有卢植之子卢毓辅佐,想要守住上党不成问题。
既然上党没事,那需要典韦关心的就是卢植的身体状况,为了确保卢植没事,典韦特意让儿子典满星夜兼程返回长安请来了华佗,可让人沮丧的是,即便是华佗亲至,卢植的病情也未见好转。
“子冢,休要做小儿女之态,人皆有一死,能见到大汉中兴,老夫可说是死而无憾矣。”躺着病榻上的卢植微笑着对卢毓道。
“父亲,难道就连华神医也对父亲的病情束手无策?”卢毓不甘心的问道。
“药医不死病,华神医的医术纵是再高超,也医不了大限将至啊。”卢植神态安详的对卢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