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狗断腿,关好门
吴崖到了黄岗山上,得知了张汉晋战死的消息,眼前一片模糊,一口气差点没抽上来。汉字辈这十多人跟他和贾昊情同手足,都是李肆一手带出来的。张汉晋虽然沉默寡言,心性却最是随和,哀痛和愤怒冲刷着胸腔,吴崖咆哮出声。
“给汉晋报仇!搜剿清狗!一个都不能放过!”
夜幕消退,黎明时分,枪声终于消失。
“庞泽盛?那些苗兵,都是你募的?”
千总官服撕得破破烂烂的庞泽盛被带了上来,他见机不妙,跟着苗兵逃跑,却没苗人的脚下功夫,崴了脚躺在山坳里,被司卫们抓住。
庞泽盛撑开了笑容,正准备为保住自己的小命努力,吴崖拔出腰间两柄月雷铳,两根冰冷枪管粗暴地撞入他的嘴里,金牙带着血水顿时塞住他的咽喉。
“去找你哥哥吧!如果他能认得出你的话。”
庞泽盛还没来得及咳嗽,吴崖一边说着一边扣下了扳机,蓬的一声闷响,一颗人头爆裂为大小不一的碎片,带着红白浆液喷飞而出,断裂的脖颈还支着半片下巴,冉冉飘着青烟。
“砍头!全部!不管死活!”
吴崖恨声说道。
“告诉吴崖,下不为例,死者已矣,做好后面的事,不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芙蓉山,李肆面无表情地对传令兵说着,吴崖把抓到的六百多俘虏一口气全杀了,加上原本杀死的清兵头颅,一千四百多颗脑袋串在一起,挂在黄岗山的山壁下,就跟人头珠帘似的,高其位在黄朗集那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张汉晋战死的预感成真,换了是李肆,他也会想着这般处置,不仅是为张汉晋报仇,清兵的夜袭造成司卫四百多死伤,倍于白日芙蓉山对抗两万清军轮番进攻的伤亡,这损失太大了。吴崖擅自杀俘,李肆却不好训斥太过,现在还是草创时期,他也没把军令细化下去,不能不教而诛。
出了口长气,李肆心说,先是柏红姑,再是张汉晋,老天要谁死,难道真是挑着来的么。
挥开这层感伤,李肆再下了命令:“狗提前断了腿,把门关起来!”
高其位正攻夜袭,手段已经用尽,他的三万大军,死了四千多,被俘一千多,再算上伤员,怎么也损了三分之一,而且精锐尽折。损失这么大,估计已没了主动进攻的战意,李肆可没想过跟他打持久战,第三阶段行动必须提前。
“可恶的韶镇!到现在都还在看戏!”
黄朗集的营寨里,高其位恼怒不已,岳钟琪负伤逃回,他念着军心已经消沉,岳钟琪背后的年羹尧又是四阿哥门人,早就打过招呼,而且岳钟琪之败,估计还跟自己没能呼应有关,就没有处置他。
但一腔怒火总得有地方发泄,于是对象选择了白道隆,那家伙就缩在韶州城里,没一点动静,甚至都不来见上一面,报效点什么,高其位就骂起了白道隆。
他只能骂两句,这番大战是暗战,湖南江西的各镇总兵都只是派兵来,没有亲自参战。广东更是要作壁上观,看这一战的情况再决定如何应对。
可这一战只打了一天,高其位就萌生了退意。岳钟琪已然被自己部下全挂了人头珠帘骇得晕厥过去,其他人报告说,黄岗山起码有三千强敌,苗兵加夜袭都没能得手,白日正攻,结果怕是要比芙蓉山还惨。
认真算算,高其位不得不承认,他这支大军不仅没了再进攻的士气,甚至都没了再进攻的足够兵力。快枪、利炮,还有这隐隐怪异的布局,现在冷静下来,心里越来越没底。
退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只好赶紧给满丕写信,求来更多援兵。除此之外,就是守住黄朗集,宣示自己没有失败,只是“攻击不力,战果不彰”。
“希望英德那边的奇兵能奏效,能引得李肆撤退,这样……我就是赢了。”
高其位还这么期待着。
英德白城,西北面炮声隆隆,肆草堂里,严三娘一身司卫制服裹得紧紧实实,长筒皮靴在地上哒哒踏着,显得无比焦躁。
“姐姐,你到底在担心哪一边呢?”
斜躺在软塌上看书的安九秀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两边都在担心!怎么?不行吗!?”
严三娘横眉怒目,她可满肚子是气,佛冈之战,永安之战,李肆都不准她参与。后来得知要两面开战,她还很是兴奋,怎么也该自己上场了吧,可没想到,李肆还是不准她参战,她终于看透自己这男人的本质了,别看平日温柔体贴,疼她到了骨子里,其实压根就看不起女人!
虽说腿就长在自己身上,跟着贾昊出去观战,李肆远在韶州,想拦也拦不住。可回想起当年自己在韶州自作主张,带着罗堂远搞狙击暗杀,结果被李肆当着众人面行军法,结结实实挨了耳光,严三娘还真不敢自己跑出去。到时候落了难堪,都没处哭诉,只好强压着焦躁,就在这屋子里来回踱步。
“姐姐啊,我问你个事。”
安九秀却是心平气和,招呼着她过去。
“径直说!”
严三娘没好气地吼着,屋子里就她和安九秀两人,有什么话还怕别人听到?关蒄那小家伙还在睡懒觉,说要练出好的睡觉姿势,天知道她在想什么……
“姐姐啊,他到底欢喜什么姿势呢?”
安九秀捧着下巴,不胜娇羞地问道。
“什么姿……你这狐媚子!这种话……怎么说得这么大声!”
严三娘醒悟过来,如玉娇颜顿时红了个透,心中在想,之前你教我的那些姿势,他可不怎么喜欢,他就喜欢……天!怎么真去想这事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就想这些没皮没脸的事!”
她义正言辞地指责着安九秀,对方却是低低一叹。
“本想着等他凯旋而回,姐姐能好好慰劳他,可看姐姐心不在这,妹妹就想代劳喽,先请教下姐姐,到底怎样他才最欢喜嘛。”
安九秀悠悠说着,严三娘却是一愣,她只是实诚,不是笨人,这话是在拐着弯地骂自己吧。
“姐姐,这种时候,咱们得先当好他的女人,他不乐意姐姐上战场,除了爱护之外,恐怕还有这么层意思吧。”
安九秀说着自己的理解,严三娘撅起了嘴,李肆的心思她也心里有数,可总是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而不只是安分地作他的女人。
“姐姐做得够多了,瞧我,就是只百无一用的猫儿。”
安九秀步步紧逼,抱怨严三娘还任着司卫的教导总监,跟一帮爷们摸爬滚打,自己却只能缩在屋子里给李肆整理文书。
严三娘心情渐渐平和下来,是啊,真换了另外一个男人,还会允许自家女人跟她一般自在?自己是不是太奢求了?
韶州的战况她不怎么担心,可白城这边,炮声就在十来里外,听得她那个心痒,就算不能做点什么,连看都不许,那家伙简直就是个恶霸!
“哈啊……睡得好饱,还没打完吗?狗子哥动作真慢……”
关蒄醒了,穿着一身睡袍就凑了过来,一头秀发乱蓬蓬的,一边打哈欠一边抱怨着,安九秀哎呀惊叫着,赶紧把她拉过去梳头,瞧这两个家伙如此没心没肺,严三娘直翻白眼。
“咱们还是出去看看吧,不是看打仗哦,是去看看大家,想必有不少人跟严姐姐一样坐立不安呢。”
关蒄这么说着,严三娘额头暴起青筋。
三个美女收拾停当,严三娘也换了一身贤淑裙装,来到白城中心,正见到数百乡亲聚在中心花园里,朝着西北眺望。
见到她们三人来了,众人都打起招呼,原本脸上的忧虑之色也消去不少。没过多久,枪炮声停了,西北一边寂静。
“怎么会输呢,都是我教出来的弟子。”
严三娘气呼呼地训着那些拐着弯地表达担心的人。
白城西北,硝烟升入天际,自高空往下看,地面是密密麻麻的色块,猩红点缀其间,几乎遮蔽了原本的绿意。
“这有个千总!不,两个!”
“我抓着一个游击!还有口气,医护!医护!”
“千总游击算啥?别大惊小怪的!刚才我那一枪,径直打碎了一个参将的脑袋,就跟拍西瓜一样。”
身着灰蓝制服的司卫一边在这怪异的平原上巡视,一边兴奋地交谈着。偶尔用枪上的刺刀捅捅,看某个东西是否还有气息。如果忽略草地,他们根本就是踏在一层人体铺成的地毯上。至少两三千具尸体躺在这片不大的平原上,鲜血渗入泥土,来年这里的花草一定会长得特别旺盛。
“抓着啦!抓着啦!”
一队骑兵疾驰而来,隔得远远就高声叫喊起来。
“抓着张朝午啦!”
司卫们一片欢呼,人群中的贾昊抱起胳膊,脸上还是一如往日的淡然。
“这仗胜得真没意思。”
他还低低嘀咕着。
“还不够!远远不够!”
人群中的郑威也是一脸扬眉吐气,却还不怎么满足,早前的青浦之战,他失去了自己的上司,自己的兄弟,这点代价,远远不够偿还。
广西提督张朝午领提标抚标六千人自连州而来,企图“奇袭”白城。据他们所知,李肆主力在韶州,还有一部分在广州青浦,在英德老家的快枪兵估计也就一千出头。以数倍之兵,外加突然一击,李肆的老巢怎么也要被剿灭。
却不想在这里等他们的,除了司卫北营的一千五百人,还有南营的三个翼一千人。李肆考虑到广西兵善战,还将英德本地的预备队组织起来,武装了可靠的一千人,当作后备队。
三千五百燧发枪兵,十门十二斤炮,三十门飞天炮,平原上迎战六千绿营兵。打赢可不是贾昊的目标,他要的是全歼。
用上拿手的大宽面横阵,加上远近的炮轰,还有马车拉着炮和兵切断后路,战斗过程及其乏味,结果也差强人意,跑了一千多人,自身死伤一百多人,不少还是飞天炮操作不当,把自己人炸到了。若不是抓住了广西提督张朝午,贾昊还要给这成绩打个不及格。
“若是总司那也这么没意思就好了。”
众人都感慨出声,贾昊也下意识地看向北面。
“清狗有三万多人呢,挨个砍头也得把人累趴下。”
郑威叹气,他本想去韶州的。
“赶紧去支援总司吧,郑威去。”
贾昊恨不得自己去支援,可这里还不能放松警戒。
“我带两翼去!郑威留下!”
赵汉湘毫不客气地夺了郑威的位置,司卫扩编,他就从海军调到了南营,担当贾昊的副手。
郑威委屈地看了一眼赵汉湘,却不敢出声抗议,他现在还只是香港翼的副翼长,怎么可能争过赵汉湘。
“再带上两翼后备队,让他们见识见识。”
后备队用的还是绿营鸟枪改装的燧发枪,虽然没什么战力,可帮着壮壮声威也行,贾昊一口气就派出了四翼一千多援兵。
“南边范总监那不需要支援吗?听说广州的形势有些不稳。”
赵汉湘有些担心。
“南边啊,总司说,范总监手上还有顾大掌柜、苏知县两支大军呢,根本不怕。”
贾昊这么说着,赵汉湘皱眉,顾希夷和代理南海知县的苏文采,一个就会拨算盘,一个就会写文章,能各顶上一支大军?
“再说了,只要韶州打赢,广州也就服帖了。”
这点才是关键,众人都身以为然。
摘了几朵野花,贾昊信手编织起来,估计某位姑娘会找自己问东问西,作个花冠送给她正好。扭了几下,又觉得不妥,叹了口气,丢了下去,招呼起众人来。
“大家赶紧收拾,回去好吃午饭!”
这么一场大仗,贾昊说得就像是出来郊游了一番,大家都轰声笑了起来。
“估计回去后关蒄得抱怨,说吵着她睡懒觉了……”
赵汉湘嘀咕了这么一句,贾昊挠头,这不必估计,是铁定。说起来也奇怪,即便是再血腥再残酷的事情,只要关蒄现身发话,似乎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原因不仅跟她那渐渐显露的艳美容颜有关,还跟她总喜欢用数字来衡量一切的习惯有关。
“三千五百兵,每人带一百发弹药,要打死六千清兵,算下来是六十枪打死一个,这个要求很低喔……”
出发前,关蒄跟他算了这样一笔账,当然他是无语看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