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十案是一桩惨案,包括卓尧在内的所有到过现场的警察,无一不为凶手的残忍而愤慨。& {}甚至是时隔六年之后,卓尧依然心有余悸地说:“那是我从警以来经手的最惨的一宗入室杀人案。可惜,竟未能告破。”
何止是可惜,简直是警队的耻辱。冯晋骁狠狠闭了下眼睛,待睁开时,眼底竟有些红。
冯晋骁是什么人?别说是特别突击队经手的案子都是大案要案,就是他在a市刑警队里,过手的案子也是无数,可面对双十案,竟难以启齿至此?萧熠几乎不敢去听,深怕过程是连身为男人的自己都接受不了的。
冯晋骁沉默了很久,久到自己都想放弃口述,而把卷宗直接给萧熠看。
终于,他找到了切入点:“报案人是邢唐,也是他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
所以,对赫饶,邢唐是有救命之恩的。
所以,即便抛弃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他的继母,他们依然相交十二载。
所以,相比贺熹与他,赫饶与邢唐才是真正的过命之交。
萧熠依然保持右手撑住玻璃的姿势,闻言他的把头抵在手臂上。想到了在经历那一场变故时,是邢唐陪在赫饶身边,却没料到他在案件之初就参与进去了。
六年前的十月七日,邢唐代表大唐来a市谈一个很重要的合同。他照例去学校看赫饶,有意给她一个惊喜。即便他自知,见到他对赫饶而言,就像见任何一个普通朋友一样,未必是惊喜。结果赫饶却不在学校,她寝室的同学说:“她大伯生病了,赫饶请假回家照顾大伯了。”
邢唐觉得直接登门赫饶或许会不高兴,他先给赫饶打去电话,问她方不方便见面。
赫饶嗓音低哑,“你来了?在酒店?我去找你。”
半个小时后,赫饶来到每次邢唐来a市都住的谷都酒店1012房间。
她整个人的状态和电话里的声音一样,萎靡不堪。这哪里是自己认识的赫饶,邢唐急问:“怎么了这是?大伯得了什么病?我给他联系医生,国内不行,我们去国外治。”
那一刻,赫饶确定,面前这个带着目的接近她的男人的关心,是真的。
当她把诊断书从背包里拿出来,邢唐看见上面写着“轻度肌无力”时,他的反应和萧熠所差无几:“轻度肌无力?这是,什么病?”
赫饶如实回答:“前段时间我偶尔出现全身无力的症状,我以为是平时训练强度过大累到了,可在我减少了训练的强度后,看东西又出现重影的情况,我去医院检查,就是这个结果。”
面对诊断,赫饶问了医生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案与邵东宁回答萧熠的一样。
“我可能就会成为一个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人,甚至丧失自理能力。”赫饶几乎哭出来:“邢唐,我当不了警察了。”
那是邢唐第一次拥抱赫饶,那一刻,似乎只有拥抱能温暖和鼓励这个孤独又坚强的女孩子了。他把男人专有的肩膀借她依靠,似安慰似保证:“不会的。只是轻度而已,一定有办法。”
那时距离陈锋的葬礼只过了三天,而距离赫大伯一家出事,也只剩七十多个小时。
赫饶没有把自己的病情告之大伯和赫然,只是在无法保证学校正常训练的情况下默默请了假,自己寻找治病的办法,然后邢唐就来了。
当时赫大伯也确实在生病,因为知道赫然未婚先孕,被气病了。
陈锋的葬礼赫然去了,但她只是远远地站着,以目送的方式和此生最爱告别。
赫饶看着她抚着平坦地小腹,在夕阳下安静地掉眼泪,难过之余,更多的是自责。
作为父亲,赫大伯虽然也心疼赫然失去爱人的痛苦,可让一个年过半百的父亲接受女儿在没有结婚的情况下生下孩子,他实在接受不了。而陈继民还在陈锋葬礼的第二天宣布,与陈锋断绝父子关系。
赫大伯不禁怀疑陈锋生前到底做了多大逆不道的事。所以,他坚持让女儿做流产。
赫然当然不会同意,她倔强地说:“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动我的孩子一下。”
大伯胸口剧烈起伏:“想想孩子的爸爸是什么人吧,人都死了,还要被断绝关系,即便让你把孩子生下来,你怎么和她解释爸爸的问题?”
赫然对陈锋的身份深信不疑,至少那一刻,她表现得那么坚定不移:“他是警察,以卧底的身份牺牲,我们的孩子不会为此感到耻辱。”
大伯扬手给了她一耳光,似乎是她的执迷不悟:“他是警察?还卧底!赫然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他就算没做过杀人放火的事,也肯定不是清清白白。你以为葬礼上出现的警察是去追悼他的吗?我不信。”
赫然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脸上火辣辣地疼,眼神依然坚毅,“我信。”
当天,赫然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家,在a市西城临近郊区的地方以便宜的价格租了一处平房。那里地处偏辟,因为属于旧城改造范围,居住的年轻人都少。
赫饶从小生活俭朴,可来到堂姐家徒四壁的出租屋,也忍不住哽咽:“你怀孕了,怎么能住这么远这么简陋的地方?即便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想啊。”
赫然反而安慰她:“我就是为她着想啊,趁她还没真的来,我要多存点钱,等她来了才能给她好一点的生活。”
赫饶努力按住泪腺不让自己哭出来,她说:“姐,我和你一起养她。”
那样,你就不必那么辛苦。
可是,一个患上了肌无力,正急需一大笔钱进行治疗的孤女,要如何帮助姐姐抚养孩子呢?
赫饶拿着诊断向学校提出了休学一年的申请,计划在休学的一年里,边打工边照顾待孕的赫然,至于所赚的钱还能否有余治病,她并不在乎,总之,一切开销以姐姐和孩子为主。
如果事情只是这么简单,邢唐完全有办法处理妥当,哪怕那个时候他只是大唐区区的部门经理。任赫饶再倔强,邢唐亦有办法说服她接受自己的帮助,因为了解她不会傻到放弃自己的理想和生命。他只用钱就可以帮她,而钱是有数的,只要她活着,就有机会偿还,她没必要和自己较劲。所以,邢唐对于赫饶休学的决定表示同意,在他看来,晚一年毕业没什么大不了,眼下她治病,赫然安胎才最重要。
就在邢唐计划好了一切,全力以赴地为赫饶寻找治疗肌无力的办法时,十月十号,这个他平平稳稳地度过了二十四次的日子,赫饶的世界天倾地覆。
那一晚,赫饶完成了家教工作决定回家一趟,试图说服大伯同意让赫然把孩子生下来,给堂姐更周全的照顾。
赫饶懂事早,而她的话大伯也最能听进去,当她拿出陈锋留下的那本日记,翻到写着:“我离开你,是因为我爱你”那页,哭着说:“就算陈锋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他爱堂姐的心,也是真的。他本可以风光地做他的陈总经理,可他为了和堂姐在一起,甘愿放弃了生的希望。这样的爱情,难道不该被留下些什么作为纪念吗?大伯,堂姐那么爱他,对他的身份怎么会一无所知?可她还是选择为他怀孕,是不是她也曾想,用他们爱情的结晶换回他的良知。”
赫大伯几乎被服说了,“可他,是毒贩啊,将来孩子问起来——”
赫饶像女儿一样握住大伯的手:“我们一家人就把这个秘密埋进心里,永远不让孩子知道她爸爸曾经是毒贩,我们只告诉她,她的爸爸给了她妈妈这世间最美好的爱情,最后为了要和她的妈妈在一起,牺牲了。”
“牺牲”这样的字眼,只有英雄配用。赫饶却把它用在陈锋身上,让大伯有些许动容。
老人家哭了,他紧紧地抱住赫饶:“我的两个女儿,怎么都这么命苦。”
那是大伯给予她的,今生最后的拥抱,每次赫饶回忆起六年前的往事,那个如父亲一样的温暖怀抱,都成为她崩溃的根源。
回出租屋的路上,赫饶隐隐不安,总觉得身后有人。被跟踪了?因为陈锋?或者是那个嚣张张扬的和琳要对自己不利?赫饶以警校生的敏感和敏锐状态不经意地回头,尽管身后始终空空如也,她依然有不好的预感。
为免给赫然带去危险,赫饶有意改变路线准备不回出租屋了。但她又不放心赫然,所以她给还在a市的邢唐发信息:“如果方便,来看看赫然,我担心她出事。”
陈锋的死,和琳的异样,陈锋临死前提及的老鬼,太多赫饶传递给他的信息瞬间涌进邢唐的脑海里,他掐着手机,冲出了ktv包房,而他此举令合作伙伴们全部愣在当场。
邢唐开始打赫饶的手机,明明距离她发来信息不过一两分钟的事,竟然就无人接听了。
她出事了。赫然怎么样了,邢唐尚不知晓,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赫饶一定是出事了。可是,邢唐当时所处的位置距离出租屋实在太远了,而他之前只在白天去过一次,那七拐八弯的平民区,他能找到已是万幸。所以尽管邢唐一路催促,出租车还是用了足足四十分钟才赶到。
而就在赫饶给他发完信息时,杀手已然现身。
深夜,暗巷,来人如同鬼魅般现身,完全不给赫饶反应的机会,出手如电,招招逼向她要害。赫饶的身手远不如现在,对方又是两个明显是练家子的男人,几个回合下来,她几乎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下去,只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思及此,赫饶边继续防守,边试图退出巷子求援,也把杀手引离赫然的居所。
然而,杀手却是有备而来,当她成功退至巷口,冰冷的枪口毫无预警地自身后出现,抵在她后脑。如果赫饶是孤身一人,她一定会拼命抢枪,不给自己落于下风的机会。她也确实那样做了。可就在她右手反手向后,试图发起进攻时,却听一道冷凝的男声警告她:“不想让赫然现在就死的话,别乱动。”
赫饶才知道,赫然已经遇险。
赫饶就这样被人拿枪抵着头回了出租屋,看见赫然跪在地上,和她一样被人拿枪指着。
赫然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准妈妈,对方却是五个身形魁梧的男人,赫饶在心里计算自己的胜算有多大。希望渺茫,但她没有一秒钟想过放弃,为了赫然腹中的孩子。
姐妹俩从小一起长大,默契十足,赫然洞悉她的想法,毅然决然地说:“别管我。”
赫饶的目光落在她小腹上,摇头。下一秒,像是警告她的不自量力,腿上被人从背后踢了一脚。赫饶颓然跪倒在地,她却借此一跌,把赫然护在身后。
赫然伸手扶她,赫饶才发现堂姐的手冰凉。
为首的杀手蹲下来,扯住赫然的头发:“她连自己都管不了,何况是你。”
赫饶看准机会,倏地抬手劈向他小臂。男人不防她动作这么快,更没料到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敢动手,竟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男人反应更快,他猛地抬臂屈肘,欲以肘力攻击赫然,如果不是赫饶手疾眼快拉了赫然一把,正中赫然面门。
他们这样一来一往,杀手的枪口全部对准了赫饶,似乎只要男人一声令下,她就会命丧当场。
男人却没有下令,他甚至笑了笑,然后不急不缓地收起了枪,然后在赫饶不解的目光中扣住她手腕,一把把她扯起来。
赫然以为他对赫饶动了杀机,死死抓住赫饶另一只手不放:“要杀杀我,如果你们是为陈锋而来,应该知道我才是他的爱人,不要伤我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又知道多少?!赫饶甩开赫然的手:“顾好自己。”
赫然无力极了,她眼睛直直盯着赫饶,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面前的男人们却只是冷漠地看着两个女人在临死之前垂死挣扎。
“都得死。但是,既然你那么能打,我给你一个机会。”男人的目光定格在赫饶五官精致的脸上,语气冰寒彻骨,“打赢我,我让你们姐妹死得有尊严一点,否则,我不会手下留情。”
凭他刚刚拉自己的动作,赫饶自知不是对手。不过,她有力地应了一个字:“好”话音未落,骤然出手,抢占先机。
男人似乎有些欣赏她的身手,竟也不急着进攻,而是持续防守,只是在被赫饶逼到不行时才反击一招。几个回合下来,赫饶终于寻到机会,她以手为掌劈向对方前胸,在男人身体后仰试图躲闪时,她的手倏地下移,改探向男人腰际。等男人反应过来她是虚晃一招时,赫饶竟然抢了他的枪。
下一秒,赫饶举枪射击,直射向赫然身后的杀手。
没有丝毫犹豫。
瞬间,狭小的出租屋里已是枪林弹雨。混乱间,赫饶身手奇快地以为首的杀手为掩护,迅捷利落地一步窜到赫然身前,拉起她推向门外,“走。”
为首的男人都有一瞬的发愣,像是没反应过来这个身材纤瘦的女人如何躲过四把枪,把赫然从他们手中“抢走”。
赫然当然是走不了的,赫饶却为了护她,后背完全暴露给了敌人。
当赫饶以身体挡在门口,为赫然争取时间时,她的左腿先中了一枪。
疼痛来得太突然,可赫饶竟然在跪倒前硬撑着把门带上了。
赫然哭着拍门:“饶饶!”
“走啊!”杀手的逼视下,赫饶倚门站起来。
为首的男人一脚踢在她中枪的腿上,赫饶再次跌倒在地,与此同时,男人的脚落在她握枪的手上,狠狠踩上去,用力地碾,却无论如何没能让赫饶松开枪。
很快地,外面赫然的哭声忽然没有了,赫饶在男人的眼神示意下被两名杀手拖离门边。随后门打开,赫然被第六名杀手拿枪抵着后心推回来。然后那人在为首的男人耳边说了句什么,似乎在催促他快点。男人蹙了下眉,似是为难,但最终他还是接过枪,对准了赫然。
“不要!”再顾不得其它,赫饶猛地起身扑过去。
消音枪在寂静的夜里无声地交火,赫然毫发无伤,赫饶的后肩却又中一枪。
赫饶挡在赫然面前,语气虚弱:“她没有任何攻击力,不会对你们造成伤害,放了她,杀我。”
赫然的手按在她中枪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赫饶不确定男人是不是会放过赫然,她只看见他举起枪,瞄准了她的左胸。
子弹穿胸的那种刺痛,让赫饶有瞬间的麻木,然后,血液流淌的感觉清晰得让人不寒而栗,之后,赫饶在极短的时间内意识就模糊了。
为首的男人蹲下身,冷冷地注视身中三枪的女孩子,语气淡淡地说:“你输了。”
所以,他不打算对她们手下留情了吗?
应该是对自己的枪法很有信心,男人认定了她必死无疑,他没再对赫饶出手,说完“你输了”这句话,起身走了出去,恍惚间,有两个身影跟着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赫家姐妹和三名杀手。
赫然的惊叫声,衣服被撕裂的声音,以及拉链声,都让这个夜晚充满了不堪和绝望。
赫饶生不如死!她试图站起来,哪怕是爬过去。
可是不能——赫饶才有所动作,腿上就中了一枪,她再动,肩膀又是一枪。
终于,失血过多让赫饶丧失了抵抗的能力。
就这样,三名杀手当着她的面,*了赫然。
她是孕妇啊!那一刻,赫饶好恨自己为什么要推开赫然,如果她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宁可赫然中枪而死。可是,后悔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赫饶想喊,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眼泪无声地流。
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只求赫然能活,能活下去。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赫饶以为自己身上的血都流干了,终于隐隐听到车声。
以为是幻觉,直到车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赫饶猛地咳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几乎是在推开车门的瞬间就闻到了血腥的味道,邢唐的脚步不受控制地一顿,他努力平复自己瞬间加快的心跳,一面吼司机:“车费加倍,等在这别动。”一面发足奔向屋里。
赫饶脸色惨白如纸地躺在地上,身上的白衬衫几乎被血浸染成红色,她闭着眼睛,安静得似乎没了呼吸。赫然则躺在床上,上身的衣服被人撕坏了,长裤更是被褪至膝盖,就那样露着半边身体,像是睡着了。
不用想,邢唐也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他竟然忽然冷静下来,先脱下身上的外套疾步过去套在赫然身上,然后用手探她的鼻吸,确定她还活着,他以最高分贝的嗓音喊外面的司机:“进来帮忙。”
而赫饶,或许是怕探不到她的呼吸吧,邢唐居然连探她的鼻吸都不敢,只迅速抓起两条毛巾小心地按在她胸口上:“赫饶,你得活着。”他控制不住哽咽地边说边抱起她。
争分夺秒,只为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