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我捡到了一个大叔!”
面对着女儿一脸“我干了好事快夸奖我”的表情,李寻欢默默地抽了抽嘴角,他心知女儿的毛病又犯了,阿离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把好东西全都拢到自己的身边,当初买那个烙饼老伯就是出于这个理由,只是当时的李寻欢并未有了解到她的习性而已。
被牵着到那个人的床榻,仅仅是一眼,李寻欢便心里起了警惕,喊来从人一问,下人们都说那人是饿晕的,可是李寻欢一见那人的手便明了对方身份,江湖中人怎么可能饿晕,更别说此人衣衫整洁,分明是江湖世家养出来的,光是此人腰间名贵的折扇与玉佩就已经露了馅,既然这是借口的话,那么是冲着他来的吗?李寻欢心里琢磨着,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女儿跟那人的距离。
“阿爹,大叔怎么还不醒啊?”阿离是个急性子,虽然她处理商事的时候耐心十足,可是除此之外的事情,她都一副急冲冲的样子。
“也许没有那么快呢,阿离之前不是说要去做毽子吗?说不定等阿离的毽子做好,他就醒了呢?”李寻欢见那人的手腕动了动,也不声张,只转身好脾气的哄着女儿,顺便挡住了女儿的视线。
“那好吧。”阿离恹恹地应了一声,眼中透着一种“好不容易捡了个玩具,可是却玩不上了”的遗憾。
那个午后,没人知道两个男人聊了些什么,只是那天之后,被阿离捡回来的那个男人便留在了李家。
那个男人看上去三十出头,但据说他已经五十开外,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他的穿着非常讲究,衣服上连一丝线头都没有,那副派头仿佛就算穿得不是绫罗绸缎,也格外的贵气,岁月似乎格外钟爱他,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皱纹,双唇微微一抿便是笑了,那通身的气度格外的摄取他人目光,光看这一宅院的丫鬟们霞飞双颊的脸,便能看出他有多受欢迎了。
如果说李寻欢是一身正派,宁可委屈自己也不麻烦他人,那么这个男人便是善与恶的矛盾体,他的言行举止很是受过教育的样子,然而想要什么却从不假手他人,当然,这也可能是男人故意展现出来的;如果说李寻欢代表着是保守的守势,那么这个男人就是代表着迂回的守也代表着毫不掩饰的攻势,二人站在一块,很难说会先注意到谁,但若问阿离,如果李寻欢不是她爹,她一准儿会指着男人。
男人自称姓王,名字不值一提,而阿离,在看到男人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你和阿爹好像,可我说不出来哪里像。”阿离有些苦恼地看着男人,微微皱起了眉。
“想不到就别想了,女孩子皱着眉头可不好看。”男人一脸和煦地看着她,那目光似乎透着她看向了什么人。
阿离撇了撇嘴,随手拿起了一枝树枝,蹲在地上画起了画来。
“你在画什么?”男人探头看去。
“画你啊。”阿离眼珠子一转,调皮地笑了。
男人看着那个圈以及圈圈后头的圈,摇了摇头,不待阿离发难,他便岔开了话题,“听说李姑娘冬日施粥从来不白施,而是需要别人以工代赈,可有此事?”
说到了正事,阿离也严肃了起来,她扔开了手里的树枝,站起身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小姐,与刚刚那野丫头浑不似一人样,“的确是这样。”她敛了嘴角,双目探询地看着男人。
“为什么?”男人嘴边挂着凉薄的笑意,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对方的目光。
“要说为什么,其实也不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太多忘恩负义的人了,而我做事情从来都是求回报的,我施粥,他们给我干活,这很公平,说到哪里去,都是有我的理,若我不这样做,万一哪天我出了事,他们有谁会千里迢迢去帮我呢?还不如今日恩近日还,以后见面各不相欠。”阿离淡然地说着。
“你跟你爹完全是两样人。”男人并未对阿离刚刚那番话做任何点评。
阿离沉默了下,“阿爹他和我不一样。”她的神色有些郁郁,自从她过于暴露了那些阴暗的本性而与阿爹争吵之后,她非常注意不再把严重的分歧暴露出来,而是选择私底下解决,“但这不妨碍我们的感情。”
“你当真是辛苦了。”男人却像是早已猜到她的想法一样,揉了揉她的发间,眼底那抹思念越发地重了。“王某平生著有书籍一本,你可愿当某的学生。”
阿离仰起了头,因为阳光的关系,她看不清男人的模样,不过……“离愿意。”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她是愿意的。
李寻欢就站在廊下,对于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他的脸色有些怪异,说不上恼火也谈不上愤然,只是有些沉闷,他知道女儿面对他的时候多少会收敛了本性,小小年纪便学会了瞧人眼色,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此刻遇上这么个肆无忌惮的老师,更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寻欢莫名地就想起了那一天,王姓男子说的话——
“你小李飞刀已经自我放逐到边疆了,莫非你今生就不让阿离回中原吗?”
“你当真是伟大的也是心狠的,连心爱的女人都能拱手他人,若有将来,是不是也要牺牲阿离的幸福呢?”
之后种种,莫不表明此人根本就不是为了小李飞刀,而是为了阿离而来的。
“你是阿离什么人?”李寻欢心里有了不妙的预感。
“什么人?”男子哂笑了下,那目光望着远方透出几分出尘的意味,“相熟之人,当年我没有救下她,所以,我现在来找她了。”
李寻欢闻言心里一抽,这个她,莫不是阿离的母亲吗?再一瞧这男人的模样,李寻欢便闭上了嘴,此人年纪比李寻欢大出了一轮,李寻欢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只是……“前辈是要带走阿离吗?”他闭上了眼,发出了深深地叹息。
“李寻欢,你当真病的不轻,怎地?我若是要带走她,你便让我带走吗?”男子刺了他一句,“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然后转身就卖了她?”
“前辈不会的。”李寻欢睁开了眼睛,目光坦然,“前辈虽然不闻于江湖,但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就像阿离,她虽然早熟性子又狡黠,但她始终没抱坏心,做事也出于本心,做好事多于坏事,前辈也是如此……”因为对方脸色大变,所以再多的李寻欢也没说下去。
“够了!”男子哼了一声,“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所谓大侠,一个个自诩牺牲,可是那些被你们牺牲的女子们呢?谁想过他们快不快活,过得好不好!”男子顿了一顿,“你应该庆幸林诗音不是我姐姐,不然我一定会手刃你的。”
李寻欢直接闭了嘴,明显是觉得多说无益,但关于阿离的去留问题,便就此搁置了。
之后,便开始阿离的学海生涯了,她干脆把所有的事情都扔给了自己老爹,然后天天往先生屋里头钻,美其名曰是好学,其实只是管事腻了而已,李寻欢也是知道她脾性,也只好扔下了酒壶,开始打理女儿刚建立起来的商盟。
不管不知道,一管吓一跳,这商盟包含了人们的衣食住行,而且还分有上中下三个档次,阿离害怕老爹这个代盟主一时抽风做好心,让利于人,于是定下了非常稳妥的制度,李寻欢只能管小事以及一些不涉及让利的事情,那些大事还是要阿离出面签名才能行事的。
不过,当李寻欢看到商盟医馆的资料的时候,他抿了抿嘴,犹记得当初他与女儿那次争吵,也是冬日施粥事件的来源,两人分歧太过严重,李寻欢秉着人之初性本善的理念教育女儿,但是女儿却执着地认为人之初性本恶,一个施恩不图报,一个施恩只图报,南辕北辙,谁也说不服谁,也是那次,女儿气急了,口不择言,说出了李寻欢禁忌的事情,提到了林诗音,当时就成为了死结,过了很久,父女二人谁也不理会谁。
同样也是那一次,让李寻欢觉得女儿未必是错的,因为有人因分粥不匀企图哄抢,未果后竟然对女儿出手,想绑票女儿,幸好有人卖命地挡了一下,让李寻欢腾出手,抢回了女儿同时也教训了那些人。
自那之后,二人各退让了一步,从此,分歧再也没有表露过了,当时的阿离是怎么说的呢,“阿爹,也许我们都错了,人与人之间的想法从来都是多变的,我并不能因为为恶者多,便说世上都是恶人,当然,阿爹,这个世上也并不是都是好人的,我虽然不愿说,但阿爹,你的结义兄弟当真不是什么好人,你也该睁大眼睛瞅瞅了。”
李寻欢一直知道这个女儿早熟,想事情办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若不是还有着孩童的一面,他都几乎会认为女儿是妖孽转世,女儿在大事上从不含糊,但很多常识性的事情还是需要李寻欢手把手去教,他也只能从这些事上找回当爹的威严了,为他点根蜡。
这不,扔下手头的书卷,李寻欢这女控纠结了起来,当初说好找那姓王的书生教,可是这见天的往那人那边跑算怎么回事呢?阿离冷落他这个爹已经有好几天了啊!不行,他得去分开两人,绝对要分开他们!
然而,李寻欢碰上了他们两个,注定是要吃瘪的,特别是遇到阿离之后,那个手握着木人趴桌灌酒的李寻欢一去不回头了,剩下的只有一个酒瘾犯了就满世界找酒喝,结果守着一个大酒仓却不敢偷酒喝的女控,而这有女万事足的女控渐渐在逗比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半年后,王先生温柔地抚摸着阿离的发顶,“我该走了,阿离,你要记着,长大以后要带眼识人,莫要选择那身世太复杂、背负太多的人,那样,不止你难受,他也会难受的。”他的语气温柔,笑意却未达眼底。
阿离有听没有懂,她点了点头,眼睛里流露出了不舍,“先生,不要走好吗?”
王先生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默地拍了拍阿离的头顶,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阿爹,我是不是以后都再也见不到先生了?”阿离倚靠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李寻欢身上,语气寂落地问道。
“……”李寻欢沉默了,想起了王先生日前提及大限将至时的自然,他做不到这般坦然,所以他佩服这个人,“会见到的。”李寻欢心知不可能,但还是顺着女儿的心意,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先生与阿爹真像,如果先生再年轻几十岁,说不定阿离就嫁给他了。”摆脱了愁绪,阿离笑嘻嘻地蹭在李寻欢的身上。
“都快成大姑娘了,还跟个假小子似的。”李寻欢不轻不重地弹了她一个脑瓜崩,然而心里却念叨了起来,他的阿离也会长大,也要嫁人啊,也不知道便宜哪家小子,不行,他得好好挑挑,绝对不能让人随便就把女儿给诓走。
作者有话要说:嘛,为仲哥哥点根蜡(喂~
越是快完结就越觉得卡文啊,明明走向都很明确了,却觉得时刻想要推翻设定的节奏,真累不爱累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