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1/1)

卫邵歌呼吸一窒。

客厅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过了一会响起舒雁的声音:“邵歌,找你的。”

淡黄色的茶水从杯子里溅出来,在桌子上摊开了一小片。

“你怎么说?。”

邵天建一个字一个字问完,看着对面这个不久前才为人所知的青年才俊,想听听他会说什么。

笑成目光略低,这时才抬起来,仍旧维持礼貌,没有与对方直视。

他沉吟着,像是在斟酌着语句。

然而片刻之后,邵天建却听见一句——

“我认为您说得对。”

笑成轻微颤抖着呼吸了一声,神情平静——

“要是一开始我们俩就不认识,后面这些或许就全都不会发生了。”

笑成的声音从话筒里响起。

卫邵歌瞬时握紧了,嘴角习惯的笑丝毫不变,却令人心惊。

邵天建略微有些吃惊,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

似乎在隐隐催促笑成说下去。

笑成却沉默了一下,不由自主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骨节,眉眼一动,忽然就正正对了上去:“您也说了,这事儿主要还是在邵歌身上,那么今天找我过来,您又想说点什么呢?”

他语气温和平静,仍旧维持着小辈和长辈对话的尊重。

邵天建却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真有些不简单。

他一个人等在这里,以所谓饭局的名义,出其不意出现在对方面前,就是为了给笑成增加无形的压力。然后他推心置腹,晓之以理,却又字字见血,句句诛心。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就是为了让笑成不论反驳也好,辩解也罢,攒在这个时候一口气全说出来。

但他没想到这个在他眼里还是毛头小子的年轻人,竟然这么稳得住。

除去那些有问有答的,统共来说,也只说三句——

他突然出现,意欲令对方措手不及。

笑成却不惊不怒,一语点破他们的关系:“刚听邵歌提起过您。”

他提及对方尊长,暗示舒雁和自己有态度相同。

笑成一笑了之:“我妈她很喜欢邵歌”

而在他隐隐将对方事业有成和卫邵歌这几年一一相比,字句诛心,将卫邵歌如今种种归咎在对方身上……显然笑成并非不为所动,却仍不卑不亢:“我认为您说得对。”

邵天建不能不高看笑成几分。

话筒里一阵静默,卫邵歌控制着自己放松了右手,慢慢将话筒换到左手里。

他前后铺陈暗示了那么许多,就是想听笑成承认,卫邵歌心病在他身上。才好让对方自个说怎么着才是对卫邵歌好。

然而笑成倒是痛快的认了,却再无下文。

邵天建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现在邵歌这个样子……他自个跑到国外试过了,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只要他一天在你身边,就会一直反复下去。要我说,这就和身上被蛇咬了一样,一开始就要吸出毒血,时间久一点,只能挖出血肉,等再久一点,就只能断臂求存了。”

然后他才慢慢又问了一句:“你说呢。”

这话,已经十分不好听了。

笑成怎么会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舒雁给他寄的那些录像带里的画面,突然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邵天建说的也没错,说不得他和舒雁,还真有许多共同语言。

“我觉得您说得对。”

笑成说。

看对方又是这么几个字,再没有说下去的意思,邵天建知道这时候必须让对方把话说清楚:“我想让邵歌去部队,其实也是个不得已的法子。部队讲究纪律和服从,邵歌肯定不适应,但也肯定能帮他。你看他在国外呆这几年,一直研究啊治疗啊,还是一事无成,恐怕也只能试试这个法子。”

这一次他还没问出“你说呢”。

笑成就主动的接口了:“邵歌心病是我,既然他忘不了我,那么在哪儿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得让他先忘了你。”

邵天建慢慢的说,终于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恐怕他自个也没想到这个法子……就像你说的,如果你们一开始就没遇到过,也就没后面这么多事。既然为你求之不得,得之亦苦,不如把你忘了……毕竟科学这么发达,只要请一个催眠师。”

笑成目光终于变了。

尤其是听到邵天建又说了一句:“这对你们都好。”

他突然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邵天建全然没想到对方突然这么不客气,竟一愣:“你说什么。”

笑成惜字如金一般,却异常斩钉截铁:“这恐怕不成。”然后他突然站起来,说了声“请稍等。”掏出手机走到窗边说了几句,才又转身回来。

话筒里笑成的声音才一下子清楚起来:“您刚也听见了,就算您另外想法子让邵歌接受催眠,也还是没用。只要他还在这世界上一天,就没法彻底忘了我。”

电话里看不到表情,但卫邵歌清楚的听出,邵天建声音一下子奇怪了起来:“你这是一时冲动……还是早就准备好了?”

椅子被拉开一点。

笑成却并没有坐下去。

只是提起茶壶,又给对方倒了一杯茶:“突然来了灵感。”

邵天建不禁问了句:“你开公司就是这么做决策的?”随即摇头:“你当我没有办法了?”

笑成也不坐下:“邵部长自然有数不清的法子。您也说了,挖肉疗毒,断臂求存,均是不得已之法,但若是这人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呢?”

邵天建陡然狠狠一拍桌子。

“砰!”一声。

电话被切断了。

客厅里一片安静,只有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的声音。

卫邵歌停顿了几秒,猛然站起来,就要找手机给笑成打电话,又想起自己没有手机——

然而突然发现手里还拉着电话。

他拨通了那一串已经烂熟于心的数字。

很快就被接通了:“笑成!”他急促的开口:“你——”

“我马上回来。”

他犹自不安:“你在哪,我去找你!”

“不,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到。”

卫邵歌平放在腿上的右手,忽然握紧,然后用力砸了一下膝盖。

但仍然控制不住颤抖着。

他很克制,他很冷静,他状态很好。

他狠狠闭上眼睛,又豁然睁开——

“我听见你刚说的话了。”

笑成陡然站住。

你听到了?你听到了什么?怎么听到了?

你在哪?你在想什么?你想问什么?

你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无数个问题急切的涌上脑海。

但他最终只问了一个——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耳边的嘈杂轰然寂静。

那些趁他稍一松懈,就在耳边悄然响起饱含恶意的窸窣碎语如潮水般退去。

安静得,只能听见心脏张弛,血液逆流的声音。

还有对方遥远的,又在耳边的呼吸声。

你愿意吗?

耳边骤然的安静又突然爆发起来——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然而那些全部都不重要了。

他混乱着,放任着,也忽略着这一切。

他像是任何一个被爱人求婚的普通人。

冷静、愉悦、而紧张:“我当然愿意。”

他痛苦、偏执、冷漠甚至残酷。

他也开朗、热情、谦逊且绝对出色。

他孤独、抑郁、在无人之境彷徨。

他温暖、明亮、仿若永不熄灭的太阳。

他无人所爱。

他为人所爱。

他极其出色。

他极其软弱。

他不快乐,他病了——

“……但若是这人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呢?”

“我是他的病,也是他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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