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211米,宴上的吃瓜群众(1/1)

孤王寡女 !微吸一口凉气,墨九不得不相信谣传了。

阿依古长公主确实很爱她这个儿子。

这样奢侈的金帐,哪里像一个巫师的居所?他这派头,恐怕比哈拉和林的王室宗亲们的宫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吧?不过,当母亲的人大概都这样,觉得亏欠了孩子,就恨不得把他失去的母家,都给补上。

这么一想,她又想通了。

没有与苏赫对视,她垂下头,领着墨妄等人施礼。

“草民等恭贺世子生辰——”

一番礼毕,她将一个金线绣好的荷包放在托盘里,让侍者呈了上去,态度诚恳地对苏赫世子道:“得悉世子生辰,草民夜不能寐,苦苦思之,恐礼轻意薄,辱及世子尊荣……再三考虑后,特地用一夜的时间,绣了这个荷包献上,望世子笑纳,莫嫌粗糙。”

这番话说得好生动听。

墨妄眉头颤了颤,把头低得更低了。

若不是知道这个荷包是方姬然托墨灵儿带给她的,他一定会被她感动……

好在,苏赫世子显然是不知情的。

他低头看一眼立在殿中的墨九,又看一眼荷包,一言不发地抬了抬手。

“贵客,请入席。”

几个字,淡淡的,凉凉的,细听,竟无情绪。

墨九心里“咯噔”一下,对这个世子又添几分好奇。

一个从小被巫师带大的孩子,长在阴山脚下,从没有见过世面,怎会有这等尊贵气度,又能将情绪这样收放自如?

太不符合逻辑了!

被侍者引入矮几后方,她盘腿而坐,忍不住偷偷去观察他。

只可惜,苏赫高居上位,从她坐的侧面望去,除了那一张冷厉又恐怖的萨满巫师的面具,什么也看不见。

一番寒暄,金帐里的人越来越多,更加热闹起来。

铺好的毡毯上,一左一右,摆有两排矮几,矮几上摆满了牛羊肉、马奶酒、甚至还有漠北草原罕见的水果,以及粮食酿的水酒……

这样的招待规模,估计是北勐的国宾级别。

墨九与墨妄交换了个眼角,默契的缄默了。

阴山地区的人,受汉文化的影响较深。墨九发现,不仅嘎查村的牧民大多会说几句汉语,从苏赫世子到入席的达官贵人,几乎也都会听会说,虽然音调听上去有点儿蹩脚搞笑,但丝毫不影响彼此的交流。

人多,嘴就杂。

墨九不喜欢这样的应酬。

尤其在不知苏赫世子目的的情况下。

一个人自顾自喝着水,她紧挨墨妄,一切应对都由着他去处理,自个儿只负责观察苏赫。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更为惊人的事实——这些达官贵人们对苏赫的尊敬,完全不像对待一个普通的世子。

他们敬献的礼物,无一不是价值连城。

他们的一言一行,无不顾及他的脸色。

……说句不好听的,这样的待遇比皇子高级多了。

可苏赫一个从小离家的世子,到底凭的是什么?

念及此,她好奇得心尖儿都是疑问,情不自禁地偏过头去看萧长嗣。

他是以墨九夫婿的身份来的,与墨妄一左一右坐在她的身侧。可这货今儿也是奇怪,从进入金帐开始,就一言不发,从头到尾不插半句话,完全没有半点存在感,俨然是一个宴上的吃瓜群众。加上那一顶大毡帽往头上一扣,半边脸没了,什么表情都看不清,与上座的苏赫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两个人都不要脸。

“老萧。”

压着嗓子,她低低唤了一声。

“嗯。”萧长嗣声音也低,似从鼻间哼出。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对金帐里正在发生的事儿,墨九突然想听听他的看法。

毕竟很多时间,老萧还是有些独到见解的人。

“嗯。”他很老实,“没有。”

“……”这谈话还能继续吗?

墨九皱眉,不友好地冲他翻个白眼儿。

“你说他到底叫我们来做什么?”

“赴宴啦!”这货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这宴,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他若有诚心,何不单独请我们过来?没了这些人在,说话不是方便许多?”

“嗯。”萧长嗣又是浅浅地应,“一会儿他会单独留你说话的。”

墨九往席上的苏赫世子瞄了一眼,撇了撇嘴,表示不相信他。

“你以为你算命的?”

“算命的,怎有我准?”

“……去!信你就有鬼了。”

“赌,一个相思令。”

“赌就赌!”

“不要春令。”

“……不来!”

两个人小声儿说着话,头碰着头,看上去极是亲密,以至于先前不太相信墨九这样的美人儿会“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人,也都相信了他们的“夫妻关系”,不由纷纷向她投来惋惜的眼神儿。

毕竟哪怕她没怎么打扮,素颜青衣坐于席上,也是美中极品!

墨九对众人的视线,恍若未觉,只专注地分析苏赫了。

老实说,之前她还有些想法,可如今看来,苏赫只把他们当成普通的宾客了,说不定真就只是出于对南荣来人的友好,根本不像他们猜测的那样,知道她是墨家钜子。

这么被晾在这里,墨九特别无聊。

宾客们讨论的话题,和拍的马屁,她都无感。

人家看他们不吭声,世子也不怎么搭理,慢慢也都不与寒暄了。

这尴尬的局面,让墨九恨不得告辞离去,等宴会罢了,再寻机会来拜访苏赫,问问他宋骜的事儿……哪里知道,她正如坐针毡,那位世子却突地举杯,对她道:“贤伉俪远道而来,本世子敬你夫妻二人。”

这是苏赫世子第一次主动举杯。

宴席上,众人哗然。

墨九也有点儿惊讶。

端起斟满的酒杯,她瞄了萧长嗣一眼,示意他站起来回敬,可那货却坐着不动,只慢慢端起酒杯,微微抬手一举,对苏赫世子淡淡道:“在下腿脚不便,不好向世子行礼,先干为敬。”

一片乌鸦从墨九的头上飞过。

他腿脚不便?不便他是怎么走进来的?

明明那么多人看见他走入金帐,他居然好意思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不得不说,萧长嗣真乃神人也!

墨九恨不得告诉众人,自己根本不认识他。讪讪一笑,她端起酒杯正要喝,不料,手上突地一空,只见那个“腿脚不便”的人,把她的酒杯一并拿了过去,又对苏赫世子微微一笑。

“世子,吾妻有孕在身,不便饮酒,我代她饮尽此杯!”

啥啥啥?有孕在身?

墨九心肝儿都上火了,严重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

这货还要不要脸了?她啥时候有孕在身了?

憋住一股子气,她目光凉飕飕瞄向他。萧长嗣却只是轻轻一咳,顺便拍拍她的手背,拉她坐下,神色极为宠溺、温柔。

“为夫无碍。你乖乖坐下,勿要担忧我——”

担忧他?她是恨不得揍死他好不好?

墨九恨得牙根儿痒痒,萧长嗣却就势握紧她的手。

他的手心很暖和,明明病恹恹的一个人,却极为有力,指尖那样一下一下的摩挲在她的肌肤上,痒痒的,麻麻的,让墨九心里一乱,怒气淡下不少。

可莫名其妙就成了“有孕妇人”,而且还“娇弱”得酒都不能喝了,她不得不佩服这个萧长嗣——丫可真会得寸进尺。

在这样的场合,他清楚她不好当面拆穿他了。

因为他们绑在一条船上,船翻了,对大家都不好。

一肚子的火儿,化成一个尴尬的笑意,她也亲热地握紧他的手,指尖恨恨地掐入他的肉里,然后“娇羞”的低头过去——恶狠狠瞪他。

“多谢夫君——”

苏赫世子看他二人如此,慢慢饮下酒水,并不多言。

众宾客观之,又爽朗的笑着恭维起来。

虽然没有人知道苏赫世子那一张诡异的面具下,到底是什么样儿的表情,可经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墨九“夫妻二人”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巴结的、讨好的、敬酒的,都上来了……

可她有孕、萧长嗣有病,都不宜饮酒。

于是,可怜的墨妄,就成了一个替死鬼。

一杯接一杯,他在笑声里,应对得体。

墨九皱眉,心疼墨妄了,默默为他倒了水。

“师兄,喝不了,就不必理会,咱也不必管人家。”

“无事。”墨妄冲她一笑,低低道:“咱们初到阴山,地面也不熟,难免没有找人帮忙的时候,有些结交的人,总归是好的,小九不必担心我。”

嗯一声,墨九不再劝,心里却是一热。

“师兄,有你真好。”

这句话她说得很小声,却是由衷之言。可刚刚说罢,就听见萧长嗣猛烈的咳嗽起来,又是那一股子“下一瞬就会死去”的劲头,让她身为“人妻”,不得不转头去关心他。

然而,他脊背挺直,一眼都没看她。

……就好像刚才的咳嗽,本是无意。

墨九一挑眉,“你没事儿吧?”

“咳咳!无事。”他喘口气,眸色深深,“爱妻啊,有你真好。”

“……”墨九冷哼一声,懒得理会。

就这么一直挨倒宴会结束,墨九屁股都快坐僵硬了,正准备跟着那些达官贵人们一起道别离去,没有想到,那个苏赫世子居然面色平静地抬了抬黑袍的袖子。

“南荣贵客,稍等。”

墨九一怔,下意识望向萧长嗣。

只见他姿态慵懒地坐在那里,那姿态、那气度,好像他才是这个金帐里的王,丝毫不给苏赫世子的脸。这模样儿,让墨九又好气又好笑,真真儿觉得带这样一个“夫婿”出来,太打击智商了。

不过,偏生他说对了。

这个苏赫世子完全在按照他的剧本往下演。

果然,他单独留下了他们。

更让墨九没有想到的是,待金帐里的人都离开,侍者也都屏退下去,苏赫会突然看向她,一字一字地沉声招呼。

“墨家钜子,墨九爷,久违了。”

装了这么久,这会儿终于肯露狐狸尾巴了?

“世子这样说话,就简单多了嘛。”墨九弯唇一笑,也没有再伪装,抱拳一拱手,道:“鄙人正是墨九,叨扰世子了。不过,咱明人不说暗话,世子特地让墨九前来,到底有什么吩咐,尽量直说便是。”

真是一个直接的女汉子啊。

她挺佩服自己的——因为太讨厌繁文缛节的交流了。

可座上的苏赫世子,却突然低低一笑。

“钜子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这一笑,完全打破了他先前的高冷形象,让墨九大为意外。

捕捉着笑声里那一抹熟悉,她微微眯眼,瞬也不瞬地看他。

“世子过奖!”

“既如此,苏赫也不想再隐瞒了——”说到此处,苏赫面具下的眼,从墨九扫视到墨妄,又掠过萧长嗣那一张比他更古怪的脸,慢慢地沉了声音,“阴山死亡山谷的事,想必钜子也有所耳闻吧?”

所谓“死亡山谷”,就是让宋骜大军全军覆没的地方。

这个事儿,墨九早就已经调查过了,大抵是知道的。其实它原本不叫“死亡山谷”,根本就是一个无名山谷,也是在宋骜大军出事之后,它才有了这样一个霸气侧漏的名儿,当地人都叫它“死亡山谷”,牧民们从此无人再敢轻易靠近。

当然,死亡山谷到底为什么导致人死亡的,也正是墨九好奇的地方。

那苏赫这么问,又是何意?

不好猜,她索性不猜。

抿了抿嘴唇,她意态闲闲地望着他,继续听下文。

对于她这副姿态,苏赫似乎并不意外,黑色的袍袖又拂了拂,端起面前的酒水,再饮下一杯,方不带感情地道:“全天下人都好奇死亡山谷,可很多人来来去去打探,也没有什么发现——但不包括本世子。”

这么说,他有所发现?

墨九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世子不必转弯抹角了,我今儿出门没带智商,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儿,您需要墨九做什么,有什么交换条件,咱们直接摊在桌面上来谈吧?”

“咳咳!”世子像是呛住了,咳嗽不已。

这咳嗽一传染,连萧长嗣也跟着咳嗽起来。

看看萧长嗣,再看看苏赫世子,墨九有些奇怪。

“难道……我说得不对?”

“对极,对极。”苏赫世子清了清嗓子,突地抚了抚脸上的面具,沉沉一叹,“不敢相瞒钜子,今儿苏赫请你来,正是为了死亡山谷一事。我北勐大汗对南荣英王全军覆没于死亡山谷,也有兴趣,现下,大汗责令我兄蒙合彻查此事……身为其弟,我责无旁贷。”

蒙合?

墨九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苏赫世子不了解,对蒙合却很清楚。

根据相思令得来的线索,蒙合是北勐大汗的嫡孙,是北勐宗亲王族里的绝对权贵。在萧乾死于南荣之后,北勐大汗一直没有出兵报仇的原因,一直有两种说法。一个便是说北勐大汗年岁已高,已无力再战。另一种说法,便是说蒙合与其父达尔扎把持了北勐朝政,不愿出兵。

也就是说,达尔扎是北勐如今的实际掌权者。

可他长年征战,一直伤病缠身。

从北勐局势扯,他的嫡子,北勐大汗的嫡孙蒙合,将是汗位最有可能的继承人。

现如今,从苏赫的意思看,他与蒙合关系很是亲近?

怪不得宴会上那些达官贵人,个个都讨好他!

但,调查死亡山谷,到底是北勐大汗的意思,还是蒙合的意思?

或者说,只是苏赫自己的意思?

冷不丁一下,接受到的信息太多,墨九脑子有些乱,思维神经像钻入了一团乱麻里。唯一清楚的就是……这位苏赫世子,绝非外界传言的那样——除了不太简单的身世,一切都很简单。

默了默,她道:“我能为世子做些什么?”

苏赫直视着她,“听闻钜子通晓机关巧术,八卦易经也无一不懂?”

这顶帽子戴得有点高,墨九抿了抿唇,“一般般。”

苏赫褪去高冷的尊贵姿态,又是一笑,“不瞒钜子,本世子已派人调查过,死亡山谷有八卦机关布阵,故而进入的人,都会遭遇不测……只是那布局,却是无人能破。”

一听这话,墨九心里就激动了。

机关八卦,布阵之局,也是她的喜好。

若能一探,是何等妙事儿?

只不过,她没得好处,怎肯同意苏赫的要求?

不冷不热地一笑,她毫不在意的道:“世子能请我来,想必也是了解我的为人了。我从来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死亡山谷,凶险未知,我又何必去趟这浑水?”

像是早料到她会这样说,苏赫也不恼,只是反问。

“钜子北上,不就为了此事?”

“不。”墨九坚定的摇头,“我是为找人而来。”

苏赫点了点头,像是相信了她的说辞,面具后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沉吟好一会儿,突然道:“此事一成,我不仅给钜子要的人,还……附送一人。”

买一赠一?

墨九心尖一窒。

这么说彭欣也在他手上?

好不要脸,居然这样讲条件,让她为他卖命?

唇角微微一牵,她笑道:“不必了!如果世子说的人是我的朋友,苗疆圣女彭欣姑娘,那咱们或可一谈。如果世子所说的人是南荣安王宋骜,那么……国家大事,与我庶民何干?随便你处置吧,这货的生死,我向来不感兴趣。”

苏赫世子像是僵住,盯住她一动不动。

“钜子与安王有仇?”

“哼!”墨九淡哼一声,“我只能说,我没有亲自弄死他,那是因为我为人善良,又怎会救他?所以,世子怕是想多了。买一赠一我不要,除了彭欣,我想要世子一个承诺。”

怔怔看他许久,苏赫世子扶额,仿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儿。

“钜子请讲——”

墨九笑笑,“不管事情成与不成,你得保证我们安全离开阴山。”

苏赫没有马上回答。好一会儿,他方才端起水酒,一口一口轻抿着,淡笑问:“钜子还真信得过苏赫的本事……你又怎知我护得了你?”

哈哈一声,墨九愉快地端起面前的酒杯,冲苏赫示意一下,然后袖袍一翻,“咕噜”灌下肚子。

“就这样了!我们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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