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明 !都城隍庙是供奉战神的一座庙宇,原先叫城隍庙,努尔哈赤在盛京立都后,便将城隍庙更名为“都城隍庙”,规模也扩大了不少,平日香火不少,但夜晚却是人迹罕至,女真人虽然更名满族,但他们还是不喜欢夜生活,除了在床上。
洪承畴就被关押在都城隍庙中,由镶黄旗的士兵严密看守。
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气温急剧降低,室内并没有灯火,只有一个柴火盆散发出微弱的火星……
洪承畴独自坐在长木凳上,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的肚皮早就饿了,三日三夜不饮不食……
“松山”之败,已经过去了很多日子,他已经不愿再想,但却时常在脑中挥之不去,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鞑子的盛京,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如果下辈子还是带兵,他倒是宁愿加入天命军……
也许只有天命军,才能对付关外的鞑子……
洪承畴轻轻叹口气,身子却是一动不动,他不知道,鞑子用什么方法处决自己,也许是一刀吧,像他们平日在战场那样,一刀割下脑袋,一股血箭,然后什么感觉都没了。
他虽然想要留下全尸,不过,砍头也好,辽地的战事,在他的手上已经烂透,他没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脑袋没了,到了奈何桥上,反正什么也看不见!
鞑子与天命军不同,天命军成功了,不过是改朝换代,而鞑子一旦入塞,甚至像蒙古人那样入主中原,那可是汉人的灾难……
不过,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他已经是鞑子的战俘,很快就要与长眠松山的兄弟们汇合了……
洪承畴缓缓闭上双目,他什么也不愿想,死亡,就是最好解脱!
门“吱呀”一声开了,洪承畴以为是大风将门吹开了,便睁开双目欲待起身关门,没想到双目一阵晕眩,室内突然灯光闪烁。
洪承畴赶紧闭了双目,重新端坐,脑中不觉道:“又是来劝降的吧?不知道这次来的是谁,这个皇太极,还真是贼心不死……”
他恍惚听到,来人先是关上庙门,堵住外面漏进的寒风,随后窸窸窣窣,像是在点燃灯烛。
不要白费心了,让本督跟你们这些鞑子合作,那是妄想,本督可是读过圣贤书之人!洪承畴一动不动,但从声音中可以判断,似乎进来的只有一人,他依然不理会,任由那人独自在忙活着什么。
忽地鼻中闻到一股异香,以为是错觉,暗中用力嗅了嗅,不错,果然是异香,若有若无,初时如云雾乍起,滚滚向前,却又似后继乏力,出现一块断层,正当你以为它已经结束的时候,却又是浓雾滚滚,连绵不绝……
洪承畴心中疑惑,以为是鞑子在使用什么“迷魂散”之类的药物,心中吃惊,便缓缓睁开双目。
他忽地吃了一惊,在他身前不到两步的地方,立着一名俏丽的婢女,婢女头发润湿有光,满面#潮红,似乎刚刚出浴过。
一袭长长的淡粉色宽袖长裙,让她显得白洁、素净,再配上桃绿色棉麻腰带,看起来轻佻欢快。
洪承畴暗想,毕竟是鞑子女人,如果腰带换上滑腻的丝绸,便是放到秦淮河的画舫上,也能卖个好价钱!
“洪将军醒了?”俏婢满脸含笑,凤目含春,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皮,“婢子以为洪将军睡熟了,一时不敢打扰……也许洪将军正在思索什么军国大事,婢子只能等了……”
她话未说完,便转过身子,将墙角的一张小方桌搬过来,放在洪承畴的面前,用布巾擦了擦,似乎还是不放心,便一咬牙,用衣袖抹了一遍,方才作罢。
洪承畴心中长叹一声,依旧闭了双目,“又是美人计?你们能不能换些新花样?”
“噗嗤!”俏婢不觉笑出声来,“就婢子这样陋姿,也敢向洪将军使用美人计?也不怕污了洪将军耳目?”顿了一顿,见洪承畴依然没有睁眼,顿时转为神情幽怨,眉眼萧瑟,淡淡地道:“皇上敬重您是个有气节的人,所以准备成全洪将军……”
“嗯?”洪承畴再次睁开眼,“你要做什么?”
“洪将军是大明皇帝的肱股之臣,文武兼备,谋略过人,不可多得的良才……”俏婢一边说,一边打开食龛,取出一杯马奶酒,放在刚刚用衣袖擦过的方桌上,“皇上知道洪将军对大明忠心耿耿,”她似乎心有不忍,脸上现出无限的哀怨,“所以,皇上打算成全洪将军,让婢子送来一杯毒酒……”
毒酒?洪承畴心中一动,该来的总是要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不过,毒酒也不错,总好过被砍了脑袋!
他毫不犹豫,端过毒酒,就要灌下,不想俏婢忽地叫道:“且慢!”
洪承畴右手停在空中,冷冷地道:“皇太极有什么话让你转告我吗?”
“没有,”俏婢轻轻摇了摇头,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有着无限的哀怜,连腔调也变了,“洪将军,这可是一杯毒酒,一旦喝下去……将军的一身才艺,就这么付诸东流……”
洪承畴道:“回去告诉皇太极,战场上我是败将……我多谢他的成全!”言罢,再不犹豫,一口将马奶酒干了,手指一松,酒盏摔在地上,裂为无数的碎片。
俏婢若有所思,低下头看着碎片,眼中闪过一些惊讶,随即又换上笑脸,嘻嘻笑道:“洪将军果然是一条汉子,婢子心中也是佩服得紧,可是,洪将军就要……”忽地换了幽怨的眼神,似乎喝下毒酒的是她自己,“这是婢子亲手做的饭菜,洪将军吃饱了,黄泉路上,也好早日投生……”
这婢子!
洪承畴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没想到陪着自己走完人生最后一段历程的,竟然是一名鞑子婢女!
她虽然身份低微,却是眉眼清秀,娇俏可人,连肤色都是那么美白……
洪承畴接过饭碗,三扒两口,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便将碗箸一放,腹中尤觉没有填满,俏婢却又从食龛中捧出一大碗汤水,缓步过来,直接递到洪承畴手中,面上苦笑着道:“这是婢子亲手做的一点清汤,洪将军看看,是不是合汉人的胃口!”
洪承畴接过来,尝了一口,冲着俏婢微微点头,然后将汤水喝了,感觉有股涩涩的味道,“这是什么汤?”
“参汤,长白山里的老山参,熬制了两个多时辰,很补的……”俏婢将碗箸收起,丢在食龛中,回身在洪承畴的身边坐下。
洪承畴已经在等死了,没想到临死之前,还有这样的美婢给自己送葬,最后这顿饭食,还是她亲手做的……
他侧过脸看着这个美丽可人的婢子,长长叹口气,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叫大玉儿,”大玉儿也是侧过脸,静静地看着洪承畴,四目相对,一时竟没有说话,过了好久,她头一歪,顺势靠在洪承畴的肩上,“洪将军是要感谢婢子吗?不用谢,婢子也非常敬佩洪将军,能为洪将军做点小事,婢子不胜荣幸!”
“大玉儿?”洪承畴却感觉不像鞑子,倒像是汉人的名字,这时,小腹处传来一阵阵燥热,他知道,毒酒快要发作了,强忍着坐直身子,不知道鞑子用的是什么毒药,还要折腾自己多久。
大玉儿靠在洪承畴的肩上,自然感觉不到洪承畴腹内的变化,忙道:“这是婢子给自己取的汉名,婢子一直仰慕汉人的文化,不但跟着学会了汉话,还给自己取了汉名!”
“奥,”洪承畴应了声,她就是一个婢女,知不知道真名又有何妨?自己就要死了……不过,小腹处传来的燥热,一阵紧一阵松,却没有加重的迹象,他只是感觉到燥热,却没有疼痛之感,不觉起疑,“大玉儿,你给我喝的是什么毒药?怎的到现在都没有发作?”
大玉儿身形一颤,慌忙起身,跪伏在洪承畴的脚前,“求将军赎罪!”
“赎罪?你有什么罪?”洪承畴更加起疑,“你是奉命行事,再说了,一杯毒酒,正是本督最好的归宿,本督没有怪你,倒是感谢你让本督做个饱死鬼。”
“洪将军,”大玉儿跪在洪承畴面前,犹自不肯起身,“将军大人大量,若是免了婢子的罪,婢子才敢说出事情的原委……”
“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洪承畴凝神聚气,努力压制着体内的躁动,面上淡淡一笑,道:“说吧,你有什么罪?难道这杯毒酒,是你瞒着你们皇上,偷偷给我带过来的不成?”
洪承畴依然端坐在长木凳上,他担心自己一旦起身,身子控制不住,便要摔倒,只是伸出手去,将大玉儿拉起来。
大玉儿起身后,不待说话,却是回到刚才落座的地方,依然靠在洪承畴的身上。
洪承畴只感觉一阵异香扑鼻,原来大玉儿的脑袋,离他的鼻子不到一拃的距离,幽香如此诱人,还是十分少见,难道此女身上,能散发出异于常人的体香?
大玉儿却是将身子一扭,原本靠在洪承畴的身上,这会却是双手环住洪承畴的腰身,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香味更加浓烈了,“婢子……婢子敬重洪将军,婢子不想洪将军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所以,婢子斗胆,将皇上所赐的毒酒换了,刚才的那杯酒中,并没有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