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明 !李自成沿着西海东岸前行,湖畔高地崎岖难行,不时有石块阻挡在前行的道路上,就连战马也是小心不已,稍有不慎,可能就被哪里伸出的一块无厘头的岩石绊倒,到第二日午时,方才到达金银滩草场。
金滩、银滩几乎连成一片,只是被麻皮河、哈利津河分割,这才叫做金滩银滩,草场西达西海东岸,东面被日月山阻挡,并不能到达湟水,但正因为日月山的存在,出现巨大的地势差,草场才出现季节上的变化,大大延长了放牧时间。
现在早已进入冬季,湖岸低地上牧草,经过牛羊的啃咬与牧羊人的收割,出现大片枯黄色的矮草,所幸草根尚密集,土地并没有暴露出来,放眼望去,参差不齐,像是孩子给自己理的头发。
而在东侧的日月上,从山脚到山腰,草色愈发青绿,分明还是秋夏的光景。
金滩和银滩是西宁卫最好的牧场,李自成从蒙古人手中夺回后,现在已经成了卫里的牧场,西宁卫的牛马羊,九成以上就集中在金银滩,由总旗官黄小云领着二十余名淘汰的士兵在此放养。
这时,从山间密林中钻出数名牧羊人,却是士兵打扮,看到李自成一众骑兵,明显吃了一惊,立时停住脚步,待看清身上的服装,方才大着胆子过来,见是千户大人,顿时叩头行礼,“属下黄小云,叩见大人!”
“起来吧,”李自成一拉马缰,让战马停下,“此时牧草可还充足?”
“回大人,低地上的牧草已经接近尾声,但山坡上尚有不少青草,是以属下等主要在山中放牧,”黄小云用手向山上一指,“大人请看,现在牛羊都在山上,每隔几天,才会去湖边低地放牧一次。”
李自成顺着黄小云手指的方向望去,洁白的羊群似乎连成一片,而山间的野草,反而成了点缀,远远望去,像是一副正在移动的黑白水墨画,在水墨画的边缘,似乎有几匹黄骠马,“小云,马驹怎么样了?现在能作战马吗?”
“回大人,马驹已有二十余匹接近成熟,可是……兄弟们都不善驯马,暂时还不能作为战马,须待训练成熟,方才可以上阵。”
既然他们不善驯马,留着也是无益,不如带回西宁,可以让牧民帮着驯服,李自成道:“小云,我们今日要去捕鱼场,明日便回去,你着人将这些接近成熟的马匹,送去捕鱼场,我将顺道捎带回西宁,再着人驯服。”他虽然喜得良马,心中也有一些遗憾,能补充的战马,越来越少了,西面蒙古人的部落,越来越远,想要有所行动,便需要深入草原深处。
“是,大人,属下明晨定将这些马匹送至捕鱼场。”
李自成忽地发现一个问题,“小云,我怎么没看到房屋,难道你们要在营帐中过冬吗?”
“大人,眼下牧场余草未经,牛羊还能啃些草茎,一旦气候骤降,在雪天来临之前,属下便会将牛羊赶入镇海堡内过冬!”
“这么些牛羊,都要赶入镇海堡?”
“回大人,羊圈,牧草等已经准备好了,我随时可以过去。”
“奥,”既然牧羊的事,已经交给黄小云了,李自成便不再管,前面才是他的目标,“小云,此处距离捕鱼场,尚有多远?”
“回大人,捕鱼场在倒淌河口,离此不过四五十里,若是顺利,一个时辰便到,”黄小云说完,却是吱吱呜呜,道:“大人……”
“小云,有话就直说吧,别像个娘们!”
黄小云先是直起腰来,然后猛地跪倒,以面叩地,“大人,属下想回到军队!”
“军队?”李自成微微一笑,明知故问道:“你现在不是属于军队吗?每月粮呀饷呀,难道没发吗?”
“大人,不是这个意思,”黄小云豁出去了,“大人,属下想回到战兵。”
“战兵?战兵随时可能上阵对敌,也随时可能出现伤亡,”李自成勃然作色,“你可知道战兵的纪律?”
“大人,属下知道,”黄小云长跪不起,“属下甘愿遵守纪律,再不敢有违军律。”
李自成打量着黄小云的后脑勺,见他微微发颤,遂问道:“这是你的注意,还是兄弟们商量好的?”
“回大人,兄弟们……兄弟们都愿意回到战兵序列。”黄小云不知道李自成的本意,又是吱吱呜呜起来。
原来如此!
定然是嫌弃牧羊的生活太过单调,这样的兵油子们,比普通的士兵更为聪明,因为太聪明,所以知道害怕,在战场上太多考虑生死利益,战斗力就会打上折扣,反而是那些头脑简单、血气方刚的士兵,最容易将身体的潜能在战场上发挥到极限。
李自成思索片刻,忽地心动,既然这些人比普通的士兵聪明一些,遇上事情肯用脑子,那何不……遂虎起脸道:“本大人给你一个机会,闲暇之余,你们先按照战兵的要求,自行操训,开年后,若是赶上战兵标准,本大人再考虑你的要求。”
“多谢大人!”
李自成一抖马缰,向前奔去,只留下黄小云孤零零地跪在牧场边缘。
尽管战马在快速前进,李自成还是在马背上思索一个问题,那就是建立农耕区的事。
西宁卫迟早会走上自己的道路,粮食永远是迈不过的坎,购买,既没有银子,也没有稳定的供给,或许将来朝廷对西宁实行物资封锁也说不定。
如果不愿去流窜做盗贼,那就只能自己生产,至少要保证士兵们有足够的粮食,西宁卫背靠黄河,湟水、大通河这种水量丰富的河流穿境而过,支流密布,并不缺乏水源,为农耕提供了便利的条件。
早在汉代,湟水流域就被纳入中央帝国的势力范围,说明这里适合种植粮食,农耕民族对不能生长作物的土地是没有多少兴趣的,不管这片土地上是否有牧草。
西宁附近的其它卫所,粮食能够自给,水源更为丰富的西宁,没有理由不出产粮食。
但西宁卫作为朝廷的牧马场,已有数百年的历史,现在突然将牧民转化为耕民,不仅是生活方式的转变,更是思维方式的转变,万一百姓猜疑、生变,看来还是需要士兵的弹压,就像在北川发生的大土司陈有道作乱那样,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根本无法推动百姓的转变。
不过,汉民族农耕的历史,已经有了数千年,长期养成的对土地极度依赖,已经把百姓变得比绵羊还温顺,当年朝廷一句话,就让西宁卫退耕还牧,难道今天不能退牧还耕?
在同一片土地上,农业产出与牧业相比,有着数十倍、数百倍的优势,生活的西宁的百姓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只是囿于朝廷的大政,被迫沦为牧民的。
李自成现在的“退牧还耕”,对西宁卫和百姓来说,是一个双赢的局面,百姓的收入会增加,西宁卫有了稳定的粮食供给,唯一的受害方,便是朝廷,但朝廷既然早就抛弃了李自成,让他被迫沦为逃犯,他又怎会在乎朝廷的感受?他已经逐渐掌控了西宁卫,与朝廷决裂,那是迟早的事。
不过,要想“退牧还耕”,也不是没有难度,眼下气候变冷,开垦工作随时可能因为一场大雪,便完全陷于停顿,再说,牧民因为离开农耕久了,手中缺乏必要的农具,西宁卫匠作坊就是加班加点,也难以生产出足够的农具,必须借助民间的铁匠铺。
此外就是战马,西宁卫为朝廷牧养的战马,都在百姓手中,一旦百姓转为耕民,以后再难获得稳定的战马来源,所以李自成看到黄小云牧养的那些接近成年的战马,立刻宝贝似的。
不知不觉之间,李自成已经来到西海的东南岸,一条叫做倒淌河的的小河,阻住了前进的道路,在倒淌河的河口,矗立着十余间小茅屋,如同一个小小的村落,与一般村落不同的是,这些小茅屋非常齐整,样式也是一致,像是流水线上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