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雄 !杨广三征辽东的事实其实已经非常彻底的证明了大军远征的利弊。
大军团作战,中原能够体现出全方面的优势,可以说人数越多,来自这种国家基础上的优势就会越明显。
但弊端同样非常大,冷兵器时代国力有限,数十万大军几乎就是以倾国之力而成军,百万大军......属于皇帝脑子坏掉了才会出现的情景。
自古以来大军征战,人数上一旦超过十数万众,其中一部分必然是民夫,战前运送辎重,战时则可以充当兵卒。
人数到达二三十万就是一个界限,动用如此大军,即便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民夫,结果不论胜败,都将对国力产生极大的影响。
军队数量去到五十万开外,那定然是一场决定性的战争,必是以举国之力而赴沙场,强盛之国也不足以支撑太久。
百万大军,在冷兵器时代绝无仅有,可以说杨广创造了一个奇迹。
而当他聚集大军于河北时,大隋的命运其实便已注定,不管他能不能灭掉高句丽,大隋的国力都将在此战当中消耗殆尽,更何况他还输了。
当时前隋的国库已然空空如也,连临时收取贵族的税赋的馊主意都拿了出来,动员起来的民夫更是无可记数。
大军的粮草在沿路的各个大仓之中堆积如山,普通的百姓却在饥饿的边缘苦苦挣扎......
后两次征伐辽东之举可以看做是恼羞成怒之举,已经轻率到了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地步,所以都是半途而废,并没有对高句丽造成什么打击。
也就是说,第一次辽东之战已然耗尽了大隋的骨血,之后两年的操作则加快了大隋崩溃的进程。
所以说不用李碧相劝,李破也不会去蹈杨广的覆辙,才过去多少年,他们又都亲历了那场战事,谁又能轻易忘记掉其中的经验和教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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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皇帝夫妇没有忘记前隋故事,朝中的臣子们对此也分外的敏感,高句丽的话题在朝中已成禁忌。
凡是提起高句丽的名字,一个个都会小心翼翼,唯恐说错了话让人以为自己主张再对高句丽用兵。
这就是杨广三征高句丽留下的后遗症之一。
所以李破下诏没到一天,温彦博便和户部尚书苏亶,兵部尚书尉迟信一道入宫见驾,想要跟皇帝讨论一下东莱练兵的事情。
都是当年旧人,说话不用拐弯抹角。
臣下们担心的是什么,李破很清楚,他们是怕自己借伐高句丽之战谋取胜过前朝的功绩,这在有野心的皇帝身上极为常见。
几乎所有中原对外战争都带有这种色彩,只不过或多或少而已。
在很多时候,皇帝有功业之心是好事,臣下们也会极力促成,只是其间要有分寸,皇帝的功利之心太过的话,对所有人而言都将是一场灾难。
温彦博说的话就很直接,“至尊......陛下堪平四海,威临宇内才只一载,今修明政治,安抚民心,休养生息,臣等皆感佩莫名,同心辅佐,不敢有一丝怠慢。
可战事之上,臣还请陛下慎重行事,高句丽窃有辽东,连接海外,伐之不易,再有突厥窥伺于侧,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急切之间哪能有所建树?臣以为应缓图之。
臣等忧虑之处实不在于战事之成败,而在于陛下之心意。
陛下自登位以来,轻重缓急皆分的清清楚楚,唯辽东之事乃陛下之心结,更屡次提及高句丽如何如何,臣等所虑者便在于此,唯恐陛下不能忍耐......
以如今之情形,应付突厥,吐蕃已是勉强,若再兴兵于辽东,怕是要重蹈前隋之覆辙矣,陛下向来英明,怎会在此事上如此糊涂?”
本来苏亶和尉迟信也都有话说,不过听温彦博这么一说,就都缩起了脑袋,他们觉着温彦博言辞太过于激烈,怕是要惹恼了至尊,嗯,陛下。
唐典已经修订完成,对于君臣礼仪有了明确的规定,至尊的称呼明令废止,书面上以天子,圣上等称呼,口头上则以陛下,万岁代之。
这显然是李破的意思,至尊听着总有点唯我独尊的意味,让他时常想起武林至尊什么的,觉着不很庄重。
陛下就听着顺耳许多,跟虞世南,颜师古等人问了问,陛下这个称呼的由来,应该是起于东周之时。
后来君王沿用,到了汉时有所普及,但很多时候陛下这个词指的不是皇帝本人,而是为皇帝传送诏书的人,大部分都是宦官。
他们居于御前台阶之下,所以才有了陛下之称,陛指的就是台阶之意,台阶之下站着的人可不就是这些人吗?
只不过后来混用,臣下们称呼天子为陛下也不算什么事了。
比如说前秦时,荆轲刺秦中便有记述,秦舞阳奉地图匣,以此进至陛下之语,这里的陛下指的就是嬴政随侍之人,而非秦王本人。
而秦始皇本纪中又有记述,“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不常有,五帝所不及。”
这里面陛下就指的是秦始皇本人了。
后来汉末的蔡邕也解释过,“谓之陛下者,群臣与天子言,不敢指斥天子,故呼陛下者而告之,因卑达尊之意也。”
很清楚的说明了陛下这个词的由来。
魏晋之后,鲜卑,匈奴等当政,大家便叫起了至尊,其实也没什么独创性,还是沿用秦汉对君王的称呼,只不过那会不太常用而已。
鲜卑人则给发扬光大了,现在唐典一定,先改口的自然是朝臣,只是习惯使然,想让大家彻底改过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这看上去是一件小事,却也可以说是恢复汉礼的一个明确信号......
鲜卑的影响力在大唐开国之初还有很多残留,唐典中都一一进行摒弃,对于皇帝的称呼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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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李破皱起了眉头,瞪起了眼睛,已经很久没听到人当面这么跟自己说话,确实有点不适应。
只是对上温彦博那专注而又平静的目光,李破心里的火气立马消了许多。
他从来不怕跟人就事论事,烦的是有人明明怀有私心,却还说的冠冕堂皇,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你把我当傻子,还是瞎子聋子?若不整治你一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不是?
他手指敲着桌案,缓了缓心情道:“卿说的不错,辽东之事,朕之心结也,当年随军东去,经历了不少坎坷,很难让人忘怀。
百万大军啊,最后伤亡近半......你们都是后来之人,若是当年恒安镇军的旧部在这里,肯定不会跟朕说这些话。
从辽东城下,到大江之畔,再到萨水,一路上几乎都是用人命铺过去的,和那时相比,平定诸侯这点阵仗算什么?
那一路上尸骸累累,鲜血遍地,高句丽人,靺鞨人,契丹人,所有人都将咱们当做了猎物。
朕带着两千多人西返,死了多少人根本数不过来,杀了多少人也已记不清楚,从飞狐岭回到隋地那一刻,朕便立誓,此仇不报枉为人也。
这么多年过去了,朕已为大唐天子,可做起事来却畏首畏尾,甚至不敢轻言兴兵,实在可恨可恼。
今日也只稍动兵卒,你们便赶来相劝,难道是以为朕平定了天下,就变得自以为是,像杨广那般不知所谓了不成?”
他威严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逡巡,让苏亶和尉迟信都深深的低下了头,苏亶心里已经打算服软了,准备向皇帝保证供应好大军的粮草。
尉迟信则在合计着才调了一万兵,好像不太够,兵部要不要上请多派些兵马去东莱?突厥,吐蕃的使者都来到了长安,那么打一打高句丽好像也没什么嘛。
这两位在李破治下生活了好多年了,积威已深,看李破的态度如此的坚决,习惯性的立马准备掉头。
唯独温彦博毫不动摇,李破所言其实正说中了他最为担心的地方,皇帝平定了天下,野心膨胀起来,什么事做不出来?
作为尚书左仆射,当朝首辅,一旦察觉到这种苗头,自然要加以劝阻,即便抗旨也在所不惜。
他琢磨了一下措辞道:“即便如此,臣以为至尊......陛下也当以社稷为重,怎能不经商议,便动兵于外?不论成败,皆有轻出之嫌,臣请陛下还是慎重为上,聚集臣下好好商议一番再做道理。”
李破笑笑,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道:“你们既然来了,那朕就跟诸卿商量商量,你们都知道突厥突利汗阿史那多闻觊觎辽东久矣,你们说假如任其取辽东城,之后会是怎样?”
嗯?这个话题扯的不远不近,可却出乎了温彦博等人的预料,几个人一下就都紧张了起来。
李破看看他们继续道:“突厥与高句丽皆为大患,今即欲与突厥盟好,那么共攻高句丽如何?你们说会盟之时,突厥可汗会不会同意我之所请呢?”
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几个近臣,想象了一下阿史那杨环听到这个建议时的表情,不由想大笑几声,心中的策略却越发的清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