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襄阳前往洛阳,差不多是一路北上,距离不算遥远,中间却是阻碍重重,几乎是是一城一主,一些小城已遭废弃,断壁残垣间野兽潜行,生人远离,宁可在城外露宿,也不肯进城过夜。
徐础正遭到贺荣人通缉,因此变换姓名,凭着奚、陈两家的书信以及不断的贿赂,倒也没遇到太大危险。
赶到东都时,正值深秋,风中携带寒意,天空阴云密布,像是随时会下场雪,远远望去,东都城墙完好,路上偶尔也有行人,却怎么都透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凄凉。
遇见梁军士兵之后,徐础报出真实姓名,消息早已上传,他在一队士兵的护送下顺利进城,在驿馆稍事休息,很快获召入宫。
见面地点仍是大殿,老宦高圣泽出来迎接,笑道:“听说徐公子到来,梁王高兴极了,一大早就不停询问。”
“我也急着要见梁王。”
高圣泽却没有立刻带路,而是道:“真巧,郭先生也在这里。”
“郭时风?”
“嗯,他来有一阵了,为宁王传话。”
“哦。”
高圣泽还是不肯带路,“郭先生每次见到梁王,必执臣子之礼,梁王喜欢,我们这些人也都说他明事理、懂规矩。”
“放心,规矩我懂。”徐础笑道。
高圣泽这才转身引徐础入殿,“殿里摆了不少大梁宝物,徐公子要小心些,每一件都是梁王的心肝宝贝。”
殿里杂物太多,又要防火,因此显得更加阴暗,徐础走出几步才适应光线,隐约看到宝座上的故友。
高圣泽止步,轻轻咳了一声,示意徐础跪下磕头。
徐础拱手笑道:“梁王别来无恙。”
高圣泽又咳一声,宝座上的马维道:“别再咳了,他是不会跪的。”
高圣泽尴尬地笑了两声,退到一边。
“走近些。”马维道。
徐础来到阶前,再次拱手,“梁王不嫌冷吗?”
“我不嫌冷,只怕宝座太热。”
“的确很热,我正为此而来。”
“嗯?”马维脸上立刻显出几分警惕。
徐础取出两封信,双手捧上,高圣泽立刻过来,接信之后侧身迈上两级台阶,递送给梁王。
马维打开信,很快看完,将两封信放在身边,高圣泽随即退下。
“信不是写给我的。”马维冷淡地说。
“荆州希望请两王前去坐镇。”
“湘东王和济北王在东都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荆州?奚家当初弃天成朝廷而不顾,陈病才散州小吏,自称牧守,擅集重兵,皆非忠臣,我怎么能将两王送入虎口?徐公子用你的伶牙俐齿向我解释清楚。”
“我来东都,为见梁王,随便替奚、陈两家传信,没什么需要解释的。”
“嘿,徐公子觉得时机不对。的确如此,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送两王前往荆州,一个也不行。”
“我看东都内外将士往来,似乎是要发兵?”
“已经发兵,与徐公子当初的计划一样。”
“发兵淮州?”
“嗯,先攻汝南,拿下之后等宁王发兵,两面夹击。”
徐础有些意外,笑道:“这是宁王的主意?”
“我说了,这是你的主意,徐公子不记得了?”
“记得,但是中间变化太多……据说郭先生也在城中?”
“他说要代表宁王犒劳梁军将士,可能明天回来——其实他是要确认我真的发兵淮州,好给宁王一个准信儿。郭时风难得死心塌地效忠一人,他选择宁抱关。”
“正因为如此……”
马维摆手,阻止徐础再说下去,“好不容易回来,多住几天吧,大将军府完整无缺,如今全归你一人。”
“多谢,我想我的确要多住些天。”
“嗯。”马维露出逐客之意,高圣泽立刻过来,小声道:“徐公子请。”
徐础只得告退,拱手道:“天下大势风云变幻,今非昔比……”
“东都虽然衰落,却非荒僻之地,四方消息皆汇集于此,请徐公子放心,大势尽在我眼中。”
徐础只得离开,到了殿外,高圣泽微笑道:“交情不能忘,规矩却不能不随时变通,徐公子太固执些。”
“执臣子之礼,就要说臣子之话,我之所言,恰恰不在此中。抱歉。”
“不用抱歉,徐公子安心休息去吧,我会派人将徐公子送到大将军府。”
高圣泽回到大殿里,马维问道:“他在外面说什么了?”
“说是感谢梁王保存大将军府。”高圣泽不愿转达徐础的原话。
“郭时风阴谋虽多,终究有迹可寻,徐础之计,往往无可捉摸,他来东都,必有大事。”
“梁王乾纲独断,已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徐础、郭时风之辈,身在山脚,如何仰望山峰之高?”
马维摇摇头,表示没心情听奉承话,沉默良久,开口道:“多派些人看守湘东王与济北王,看来真有人觊觎他们。”
“是。”高圣泽应命,没有立刻退下,“徐础呢?”
“不用管他,我倒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动静来。”
徐础没有“折腾”,老老实实地从驿馆搬进大将军府。
大将军的确完整,但是旧人都没了,东西也几乎被搬空,只剩几间屋子还能住人,一到夜里,屋外寒风呼啸,四周阒无人声,越发显得空旷。
昌言之将被褥搬来,铺在几张凳子上,宁愿与徐础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明知不该问,还是忍不住问道:“这里……闹过鬼吗?”
“没有。”徐础躺在床上,同样睡不着,“不过兰夫人等人死后,就不好说了。”
昌言之心里一紧,兰夫人是被吴人所杀,而他正是吴人,虽然当时没参与此事,还是有些害怕,喃喃道:“兰夫人,我与你素不相识,我叫昌言之,来自江东,但是与孟僧伦孟将军不是一伙,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两位在地下互相寻仇,别牵连活人……”
徐础笑道:“你怕鬼?”
“公子不怕?”
“鬼若真那么可怕,天下当被鬼族占据,阎王称帝,判官做相,活人为奴为婢,如今群雄并起,我没见到鬼王出来争雄,所以即使有鬼,也是弱鬼、胆小鬼。”
“话不是这么说,鬼王不出,乃是因为天上神灵压制,并非实力不济。”
“同样,我没见到神灵出世争雄,所以我也不怕神。”
“神灵出世,自会改变形态,天下群雄,没准都是神仙转世,就连公子也是,但你们自己不知道。”
“哈哈,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咱们谁也说不服谁。”
“还是心存敬畏吧,世上若无鬼神,信之无害,若有呢,信与不信差别可就大啦。”
“嗯,你说得有道理。”
徐础居然被自己说动,昌言之既意外,又有些得意,心中惧意渐去,困意来袭,慢慢入睡。
徐础依然睡不着,他怀疑马维对待两王的态度,与昌言之看待鬼神一样,抱着“万一有用”的想法,死死握在手里,不肯放弃。
次日一早,两名士兵送来做好的食物,徐础吃过之后,在府里信步游逛,许多地方都是第一次进去,可是一旦无人,处处显得破旧、阴暗,很快他就意兴阑珊,转去尚存记忆的地方,结果发现自己连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都认不出来。
大将军完好无损,但是一切都变了样,整座东都亦是如此。
府邸无人看守,徐础来到后巷,去自己真正的家。
小宅门户敞开,里面已经住人,左邻右舍都是如此,却没有一个是楼家旧人。
一名老妇挎篮出来,抬头看见门外的陌生人,不由得一愣,“你找谁?”
“我……你不是这里的原主。”
“哪来的原主?有也死光啦。我家一老一少两人当兵,梁王分给我家这间宅子,你想找原主,问梁王去。”老妇也不出去了,将院门关闭上闩。
徐础回到大府,见到郭时风正与昌言之闲聊。
“郭兄什么时候回城的?”徐础笑道。
“刚刚,见过梁王之后,立刻来见础弟。”一切都变,郭时风不变,依然和蔼可亲,依然不可信任。
昌言之出去准备茶水,郭时风道:“础弟来请两王前往荆州?”
“嗯,可梁王不愿放行。”
“听说荆州军正与并州军在襄阳对峙,双方交战数次,互有胜负。并州军名义上归属渔阳朝廷,荆州请两王过去,是要另立朝廷?”
“我不知道,但是荆州人邀请两王,至少是要与渔阳朝廷以及贺荣单于对抗。”
“础弟四处奔走,想必就是为了号召群雄共同对抗贺荣大军吧?”
“正是,郭兄明白我的心意。”
“既然如此,不用那么麻烦,宁王已经率兵进入荆州,很快就能给他们一个新朝廷。”
“我以为梁、宁两军是要进攻淮州。”
“哈哈,础弟没想到吗?梁王攻淮乃是疑兵,牵制盛家,好让宁王腾出手来,全力进攻荆州。如无意外,年前宁王已至江陵,明年春夏,就能与并州军、贺荣军遇上。”
“宁王要与贺荣人争雄?”徐础十分惊讶。
“宁王最早递降书,最早送图籍,人都以为宁王软弱,其实宁王从始至终没有投降之意。江东虽偏,早晚也要面对贺荣人,与其坐而待之,不如进而图之。础弟既存抗夷之心,何不去拜见宁王,助他一臂之力?”
徐础怦然心动,却又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