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教师 !“科斯里克先生,你好!”世纪巅峰的放映厅里,张然微笑着跟柏林电影节主席迪特-科斯里克握了握手,介绍道,“这位是宁皓导演,这位是丁胜导演……”
宁皓他们都是商业片导演,到电影节角逐奖项的可能很小,但电影节是非常好的宣传平台,电影要想卖到海外,去电影节宣传是避免不了的,所以,宁皓他们对迪特-科斯里克非常客气。
迪特-科斯里克对宁皓他们也没有丝毫轻慢,柏林电影节虽然是艺术片绽放的舞台,但同样离不开商业片和大明星捧场;华语电影最近几年发展迅速,在未来中国市场必然会超过美国,没有谁敢轻视中国市场,柏林电影节也是如此。
寒暄过后,张然招呼迪特-科斯里克落座,介绍了下自己的新片,并坦诚:“电影现在问题还很多,有26场戏需要重拍,现在只能算是半成品!”
迪特-科斯里克微笑道:“即使是半成品,我相信也不会差!”
张然具有世界性的声誉,尤其是在北平奥运会开幕式的惊艳演出后,整个世界都在期待他的电影。如果能够将张然的新片拉到柏林,无疑会成为电影节最大的亮点,吸引全世界的目光,所以,迪特-科斯里克才放下电影节主席的架子,亲自到中国邀请。
至于电影的质量他并不是特别在意,上一世,北平奥运会后张一谋的电影《三枪》恶评如潮,仍然进入了柏林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张然的新片也是这个道理,即使质量差一点也无所谓,关键是电影足够吸引眼球。
室内灯光熄灭,漆黑一片。
银幕很快亮了起来,但马上又黑了下去。
放映厅漆黑,银幕上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大概过了将近一分钟,终于有声音响起,各种细碎的声音,显得有些嘈杂,听不出是在哪里,在做什么。
迪特-科斯里克的助手被这漫长的黑屏搞懵了,不知道这段镜头是什么意思,心想,张然不会是想学《2001漫游太空》,来一段3分钟的黑屏作为开头吧?
迪特-科斯里克倒不认为张然是在学《2001漫游太空》,张然的这段黑屏没有配乐,只有各种细碎的声音,他最开始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但随着电动理发器的嗡嗡声响起,他突然明白了,这是理发店,有人在理发。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明白,在理发店理发刮胡子,为什么要用黑屏来展示,张然是想表达什么?
经过将近五分钟的黑屏后,银幕上突然闪了一下,紧接着,画面出现。不过这个镜头非常特别,出现在眼前的是张婧初脸庞的特写,而且是局部大特写。镜头的视野非常狭窄,画面虚幻、朦胧,甚至有点失焦,给人以恍惚、眩晕的视觉效果。
迪特-科斯里克知道这是一个主观镜头,是在模拟剪头发那个人的眼睛。这个时候他恍然大悟,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长的黑屏了,这个人在剪头发的时候在闭上眼睛休息,所以画面是黑的,现在他睁开眼睛,画面就出现了。
镜头中,张婧初看到对方睁开眼,神情有些疑惑,停下手中的动作,嘴里发出啊呀的声音,手里比比划划,那意思是在问,是不是被弄疼了。
这时,迪特-科斯里克和助手都明白过来,张婧初扮演的理发员是个哑巴。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声音比较慢:“没事,你继续!”
张婧初点点头,拿着小刀继续刮胡子,与此同时,电影镜头突然动了起来,慢慢后退,李雪健的背影随着镜头运动出现在银幕中;在镜头后退的同时,张婧初身后的镜子也逐渐显现出来;不过背对观众的李雪健在了镜子中却是正脸对着观众。
这是后退式蒙太奇,同时也是主观镜头向客观镜头转换,镜头本来是模拟李雪健眼睛的视点,是主观镜头,但镜头这往后一退,李雪健就出现在银幕中了,主观镜头就变成了客观镜头,整个主客观的转换非常巧妙!
迪特-科斯里克微微点了点头,对电影开场十分满意,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轻声叫了起来:“不对啊!这个镜头不仅仅是主观到客观的转头,而是先从客观镜头转换成主观镜头,再从主观镜头转换成客观镜头,这个镜头在主观和客观之间转换了两次!不光如此,这个镜头还实现了声音蒙太奇向画面蒙太奇的转换!上帝啊,这是什么镜头啊!”
稍微对电影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什么是主观镜头和客观镜头,客观镜头就是以客观视点为机位拍摄的具有记录叙事性质的镜头,用来讲述故事;主观镜头则是以剧中人的视点或是动物的视点为拍摄意图的镜头,多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
在实际运用的过程,电影艺术大师们根据主观镜头和客观镜头又派生出了一种新镜头,主客观转换镜头,简单的讲就是从客观镜头转换成主观镜头,或者从主观镜头转换成客观镜头,甚至出现了更加复杂的转换方式,主观镜头先转换成客观镜头,再转回主观镜头;或者从客观镜头转换成主观镜头,再转换成客观镜头。
这种两次转换的镜头非常考验导演的功力,只有水平极高的导演才敢这么玩,比如《荒岛余生》中,当主人公刚刚来到孤岛的时的长镜头,导演就运用了客观——主观——客观的转换手法,交代了主人公对孤岛最初的整体印象。
张然的这个镜头比《荒岛余生》的镜头要难得多,也要高明得多,这个镜头最开始没有画面,只有声音,而且最初声音是处于正常状态,但到了将近三分钟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大,就好像在人耳朵边响起,这个时候镜头就从客观转换成了主观镜头,这个主客观的转换是通过声音来完成的;而接下来,李雪健睁开眼睛,镜头开始向后拉,主观镜头就又向客观镜头转换,这部分通过画面来完成的。
这个镜头最奇妙的地方在于,不光有主客观的两次转换,而且有声音和画面的转换,是声音蒙太奇向画面蒙太奇的转换!
这是一个看起来非常简单的镜头,调度也不复杂,但里面却蕴藏着好几种变化,而且都是难度超高的变化!
这个镜头真的太夸张,太变态了!
很多导演在拍摄的时候,要是运用技巧过多,往往会显得很刻意,给人一种卖弄和炫技的感觉。但张然的这个镜头完全没有造作之感,反而给人简单、朴实,韵味悠长之感。
迪特-科斯里克心想,拍《飞行家》的时候,张然的电影充满激情,恣意挥洒着自己的创意,电影充满灵气;但现在他越来越沉稳,电影的镜头举重若轻,不着痕迹,真的已经具有大师气质了!
在迪特-科斯里克为电影的第一个镜头激动不已时,电影在继续播放,张然扮演的钢渣走进了理发店。
张婧初看了张然一眼,继续给李雪健刮胡子。李雪健见到有客人来,就比划着说,利索点,别耽搁你生意。张婧初摇了摇头,冲张然努了努嘴,示意他等着。
张婧初在李雪健的脸上扑了些爽身粉,再用毛巾掸净发茬,捏着他的脸端详几眼,才算完工。张然站了起来,想接下家,但张婧初又努努嘴,示意他让另一个老头先来。
李雪健起身往外走,就在与张然擦肩而过的时候,猛然回头看了张然一眼,本能的感觉这是个危险人物。
走出理发店时,天已经黑了。李雪健踱着步走下山去,听见一阵风蹿响,忍不住扭转脑袋,理发店的灯光在山坡上显得孤零零的。镜头横摇过来,摇向山下的城市,在轻微的黑色当中,整个城市灯火璀璨。
电影的名字终于出现在银幕上,一个人张灯结彩!
就在这时,迪特-科斯里克突然站了起来,转头对张然道:“张,能够重新播放吗?”
张然一怔,不明白迪特-科斯里克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不过客人希望重放,他自如无法拒绝,笑道:“当然可以!”他马上示意工作人员马上重放。
放映厅的灯重新亮起,又很快熄灭,电影从头开始播放。
依然是将近五分钟的黑屏,依然是声音蒙太奇,依然是通过声音描绘空间,依然是通过声音从客观镜头向主观镜头转换;然后李雪健睁开眼,在于张婧初交流的同时,镜头开始慢慢向后来拉,镜头从主观镜头向客观镜头转换。
上一次看到这里的时候,迪特-科斯里克在思考主客观转换的问题,对镜头的内容有所忽略,现在重看,他发现了上一次很多没有注意到的东西,而这个发现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迪特-科斯里克发现在这个镜头中张然对镜子的运用极其巧妙,简直让人拍案叫绝。
镜子是一种很神奇的道具,镜子内外的人物虽是一模一样,但却是真与假、虚与实的对照关系,因此镜子不仅能够拓展画面的物理空间,更能延伸人物的内心世界。很多导演都喜欢用镜子来表现人物的内心状态,甚至会用镜子来作为精神病患、或者多重人格的暗示。
《一个人张灯结彩》的这场戏,张婧初给李雪健刮胡子,两个人的位置是面对面,两个人之间是有交流的。但在镜头中李雪健背对观众,张婧初面对观众。对观众来说,是看到不到他们的视线直接进行交流。而在镜子里,一切反过来了,李雪健是面对观众的,张婧初是背对观众的。这样一来,电影的画面就变得非常奇特,本来面对面的李雪健和张婧初,他们的脸就变成了平行关系,同时面向观众。
本来面对面,视线有交流的两个人,在镜子的作用下,在这个镜头中,视线变成了平行关系,没有交流。这说明什么?说明人物之间看似可以交流,但其实内心充满隔阂,处于不可交流状态,说明两个人都是孤独的,说明了人与人之间不可交流,而这就是电影的主题——孤独!
迪特-科斯里克感到到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上帝啊,简直太疯狂了,这个镜头竟然蕴含着如此多的内容和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