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7崛起南海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浮现在陈一鑫脑海中的,便只有这句十分贴切的形容了。所谓的国运,在某些时候真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学,大明大厦将倾之时,各种各样的天灾人祸都在接连不断地出现。别说是崇祯和他手底下那帮子各怀鬼胎的朝廷官员,就算是提前知道这一段历史的海汉穿越者,也很难有办法力挽狂澜,拯救已经深陷泥沼的大明。
清军已经兵临济南城下,而明军却还在忙于从四面八方调集兵力,但人心不齐,阵中畏战不前者比比皆是,又如何能抵御得了如狼似虎的清军?
陈一鑫在了解完这段历史之后,最先冒出来的想法自然是能不能出兵替大明挡下清军的这一轮攻势,亦或是在清军退兵时衔尾追击,争取能将其掳掠的财富人口截留一部分下来。
但他对照地图仔细研究一番之后,就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目前的主战场济南城距离芝罘岛基地太远,陆路超过八百里,一路上穿州过府,不可控因素太多。这条行军路线根本就无法保证辎重运输的畅通,对于海汉这种极度依赖后勤补给的军队来说无疑是非常危险的环境。
另一条行军路线是由渤海湾的黄河入海口逆流而上,让武装舰队直抵济南。但这一条路线的风险也同样无法忽视,冬季黄河河面浮冰众多,且处于枯水期,从入海口到济南的单面航程就超过了五百里,而海汉对于这些河段的情况完全陌生。无法确认黄河上游水文状况就冒然让舰队逆流而上,这也是极为不负责任的做法。如果让王汤姆知道此事,断然不会同意陈一鑫拿他的宝贝舰队去冒险。
至于利用黄河拦截清军,陈一鑫细想之后也觉得不太可能实现,在清军已经基本控制了战场周边区域的前提下,海汉军很难采取有效的侦察措施,根本没有办法确定清军会在何时何地向北渡河撤退,只能靠舰队在黄河上碰运气,但这显然不是一个可靠的行动方案。
而且即便找到了清军,海汉军在河面上也根本无法解决问题,最终还是要登陆作战才有可能截住清军的战利品。但黄河沿岸全是大片平原,海汉军虽有武器优势,机动力却全然无法与骑兵众多的清军相比。要在这种环境下拉开阵势与清军打运动战,无异于自讨没趣,海汉军很难占到什么便宜。
陈一鑫对着山东地图反复推敲许久,不知不觉间天色便已经蒙蒙亮了,但他却还是没能找到一个可行的办法。
马玉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亲自端了早饭到书房来,见陈一鑫满眼血丝,心知有棘手的事情在等他处理,当下柔声劝道:“夫君彻夜未眠,看样子是遇到了难题,但不管怎样,还是先吃点东西。你在书房里坐了一夜,想必也饿了。”
陈一鑫笑了笑,起身接过马玉玲手中的托盘,见上边放着一笼包子,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还有一小碟咸菜。那羊肉汤香气四溢,陈一鑫原本还不觉得饿,但闻到这香味立刻馋虫就从嗓子眼里钻出来了。
“你起这么早,应该也没吃吧?坐下来一起吃点。”陈一鑫不由分说,便让马玉玲坐下。虽然只有一双筷子,但夫妻俩倒也不用太生分,共用碗筷也无妨。
陈一鑫一口气吃了四个大包子,喝了半碗羊肉汤,剩下的给了马玉玲。吃完之后马玉玲正要收拾东西出去,陈一鑫却叫住了她:“先等等,我心头有些事情很为难,但又不能对外人说,不如你先帮我参谋参谋?”
马玉玲道:“那这么说来,妾身也成了夫君手下的参谋官?好,夫君先说来听听,看看妾身能不能给夫君出出主意!”
当年陈一鑫在福山县初识马玉玲时,便知这姑娘天资聪慧,极有主见,而且自小修习文化,其思想水平远非这个时代寻常的农村妇女可比。陈一鑫回到家中,有时候也会与马玉玲讨论手头的政务军务工作。
陈一鑫并不想让马玉玲这一生局限于生养孩子或者操持内务这样的传统使命,他希望能够让马玉玲的眼光见识和文化水平都不断提升。这不是为了要把马玉玲推出去做官或者经商,而是希望自己身边能有一个真正了解自己,能与自己对话,又能保守秘密的人。
所以哪怕马玉玲对于政务军务并不了解,陈一鑫有时候还是会找一些有专业性的问题与她探讨,遇到马玉玲不懂的地方,他也会耐着性子慢慢解释。
陈一鑫斟酌了一下,开口说道:“事情大致是这样,清军目前已经打到了济南城,而且因为明军的战略部署有漏洞,清军很可能会攻破济南城,造成生灵涂炭。我国可以出兵救援,但极有可能会将自己也置于危险境地中。所以你觉得这事是该插手还是不该插手?”
陈一鑫说得非常简略,也没有提到什么细节,但马玉玲听后仍是花了一些时间,才消化了这些令她惊讶不已的消息。
“济南府离辽东如此之远,夫君要如何去救?”马玉玲对于地理并非一无所知,陈一鑫的书房里便长期挂着几幅大地图,马玉玲经常出入书房,早就将这些地图记在了心里。而她听完陈一鑫所说的情况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想到了金州与济南之间这跨山跨海的遥远距离。
陈一鑫只能解释道:“如果真的打算去救,那大概也只能从海上发兵了,在济南府东北的海岸登陆,或是乘船进入黄河逆流而上……”
陈一鑫说得细了,马玉玲自然也听不明白,她便直接问道:“听夫君说来似乎把握不大,这是为何?”
陈一鑫叹口气道:“战场在大明境内,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只要任意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有可能会造成有去无回的后果。”
马玉玲继续问道:“那夫君觉得是济南城重要,还是海汉将士的性命安全重要?”
陈一鑫道:“自然是后者……只是见死不救,难免心里会有些不甘。”
马玉玲摇摇头道:“夫君,你想要救的是济南城,还是众多受战火波及的百姓?”
“当然是救无辜百姓。”陈一鑫已经隐隐明白了马玉玲想说什么:“夫人的意思是,尽力救人就是了,没必要拿将士性命冒险?”
“妾身只知那清军既然一路打到了济南府,想必已经有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他们如今只能往太平的地方逃难,而如今山东最太平的地方是哪儿?这就无需妾身提醒了吧!”
马玉玲的思路不是去研究海汉出兵究竟能不能保住济南城或是将清军逐出山东,而是先弄清出兵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陈一鑫显然不打算在山东境内跟清军死磕到底,那么其出兵目的自然就是为了尽量减少战争的破坏,但如果将部队都拉出去作战,等难民潮涌来登州的时候,可就没有足够的力量来保证本地的安全了。
至于马玉玲判断百姓逃难的方向,这倒并不困难,登州福山县最近两年发展极快,已经是享誉山东的著名贸易集散地,不但富足而且社会秩序良好。最主要的原因之一,便是这里有海汉国的军队驻扎,早就将方圆百十里的山贼流寇剿得干干净净,而且在早年的登州之乱后,海汉国就收揽了数以万计的难民,这也为其在山东民间获得了极好的口碑。如今山东再次陷入战乱,那么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人,就知道该往哪里逃难了。
而相较于几年前的登州之乱,如今的百姓还多了一条投奔海汉的理由,那便是海汉军从清军手中夺下了辽东金州,并且一直占领至今,这足以说明海汉军与清军有一战之力,显然要比一路败退的明军更靠得住。
陈一鑫本就是聪明人,只是当局者迷,钻进了使用军事手段解决问题的牛角尖,把简单的问题想得太复杂。而马玉玲不懂军事,便不会与陈一鑫采用同样的思考方式,但反而把问题看得更为透彻。
陈一鑫听完马玉玲的话,便顿时觉得局面豁然开朗,嘴角也不禁浮出了笑意:“夫人高明,为夫受教了!”
陈一鑫找马玉玲谈话,而不是找自己的幕僚亲信,便是知道手下这帮人肯定会跟着自己的思路走,他们即便能出主意,也肯定是想方设法完成自己提出的作战计划,尽量将不可行变成可行,减少行动过程中的变数。但无论怎么做,肯定都是照着使用军事手段的方向发展。
而马玉玲就不一样了,对她而言不会有墨守成规的意识束缚,更重要的是她对陈一鑫的了解程度,也绝非陈一鑫的手下可比。毕竟夫妻同心,这种对彼此的理解和信任是外人难以企及的。
陈一鑫的尝试也得到了极好的结果,他现在十分认同马玉玲的说法,既然出兵是为了拯救无辜百姓,那么就直接去做这件事就好,而没有必要节外生枝,冒风险去进行一场毫无把握的战争。
陈一鑫道:“你待会儿帮我带个话出去,让人去传刘尚和金平来见我。”
马玉玲劝道:“你一夜没睡,不如乘着早上这时候先休息一会儿,等醒了再召集部下开会。”
陈一鑫摆摆手道:“时间就是金钱,等我把任务布置完了再去休息……你去传我的命令就是了。”
马玉玲知道陈一鑫哪些时候能劝,哪些时候劝了也没用,当下也没有再坚持,便收了早餐碗筷退出书房。
刘尚和金平接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也都是被人从被窝里叫起来的。两人都是饥肠辘辘,好在马玉玲想得周到,给他们二人也各准备了一份早餐,让他们吃过之后再去书房开会。两人连声谢过之后,抓紧时间在花厅里囫囵吃了,然后便赶去书房开会。
众所周知,金州一直以来都是军事管制区,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由驻军管理本地的一应事务。直到最近两年军人之外的常住人口不断增加,相关的民政事务才逐渐交由了专业官员来打理。
刘尚调到金州之后便一直在负责民政事务管理,期间还到朝鲜去出了一段时间的差,其能力已经得到了海汉驻扎北方这几名高级将领的认可。
而说到民政,就不得不提到金州还有东江镇整体投靠过来的大量人口,这些移民往年一直受东江镇管辖,所以为了便于管理,陈一鑫就任命了原东江镇副将金日观之子金平来负责这些移民的事务。
海汉军在这个冬季对辽东海岸的扫荡行动又为金州增加了数千人口,最近刘尚和金平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替这些新移民办理户籍档案、安置住处、发放生活物资、安排劳动任务……一大堆事情都得由他们来负责组织实施。
两人极少会在这么早的时候就被陈一鑫紧急召见,所以当下也不免有些心慌,不知道是不是本地的新移民群体出了什么乱子。两人在外面吃早饭的时候便已经在设想种种可能,比如有满清奸细混入其中,趁机在金州从事破坏活动;又或者这些新移民之间拉帮结派,为了争夺物资在移民营大打出手。
无论是出了哪一种乱子,想来都跟他们俩脱不了干系。两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见到陈一鑫,看他表情倒还比较平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至少事情还没有严重到惹恼陈一鑫的程度,局面应该还可以挽救。
陈一鑫哪知道这两名属下的心理活动,当下就自顾自地开始切入正题了:“这么早叫你们过来,是因为有些比较急的事情,必须要抓紧时间操办。”
两人齐声应道:“请将军吩咐!”
陈一鑫道:“在下达命令之前,我先给你们大致说明一下情况,你们也琢磨琢磨,要怎么操办才能尽量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