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7崛起南海 !自镇海门出了儋州城之后,地理位置离儋州湾已经极近,站在地势稍高的地方就能看到海湾内的景象了。而告示上所提及的这个凤鸣山庄,便位于儋州湾海岸线不远处,只是这地方其实并无什么高大的山丘,所以这“山庄”之名,多少有一点名不副实。当然荀鹏程对此也能理解,毕竟起名叫“某某山庄”,听起来会更风雅更有气势一点,要是叫什么张庄李庄王家庄的名字,那显然就不符合文化圈的风格了。
既然有底气在起名时用了“山庄”这种称谓,那自然建筑规模也不小,荀鹏程出了城门没走几步,就已经看到前方道路旁边立着一处高大的牌楼,而牌楼下是一条丈许宽的平整石板路,路况看起来甚至比官道还好一点,但这条路并不长,二三十丈之外便是那凤鸣山庄十分显眼的大门了。
牌楼下站着数人,荀鹏程走到跟前的时候,便有一人站出来主动问道:“阁下可是来参加诗社聚会?”
荀鹏程点点头道:“正是。”
那人又问道:“阁下可有诗社请帖?”
荀鹏程应道:“没有请帖,在下是看到街头告示,慕名而来。是要有请帖才能参加吗?”
那人应道:“那倒也不是,我家主人贴出告示,便是希望有更多有才人士参与。不过阁下既然没有请帖,那还需先登记一下方可入内,还请见谅。”
荀鹏程心想你说的到底是“有才”还是“有财”,这大概还值得研究一下,没钱的人也未必能进得了这山庄的大门。虽然荀鹏程是步行而来,也没有携带随从跟班,不过他身上衣着都是在三亚订做的改良版海汉式着装,衣料是产自浙江的高级绸布,鹿皮凉鞋也是三亚最有名的鞋铺在今年夏天出的新款,这一身行头没个两三百是下不来的。只要稍微识货一点的人,自然不会将他视作了普通人看待。
负责招呼荀鹏程这人显然还是有一点眼力劲的,至始至终对荀鹏程都很客气,将他引到旁边,这里还专门摆了一张桌子,有一人执笔坐着,看样子是专门负责登记宾客身份。
荀鹏程问道:“那需要登记些什么内容?”
“只需告知姓名及从何处来即可。”
荀鹏程心道这倒是简单,不过他还是多了个心眼,并没有直接报上自己真名,而是化名为程鹏,自称是从三亚来儋州游历。万一这里有什么状况,自己用个假名也能多几分脱身的机会。如果对方还要求出示身份号牌来证明,那他就不打算进去了。
好在这个登记似乎真的就是走个形式而已,对方登记完毕,便安排了一名小厮带着荀鹏程进去。荀鹏程见这登记过程也是稀松得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防备,当下倒是放心了不少。
这凤鸣山庄白墙碧瓦,门户颇大,看起来的确像是富贵人家所在。院落中的假山庭院十分精致,即便是放在三亚也不多见。山庄的正厅中已经有了十来名宾客,全是年轻男子,看其穿着打扮倒应该都是儒生,不过都是挺普通的衣物,而荀鹏程这身颇为讲究的衣着在其中就显得格外显眼了。
这些比荀鹏程先到的人似乎互相之间都认识,荀鹏程进来的时候,这些人正三三两两地攀谈着。不过荀鹏程在三亚干了那么长时间的外勤记者,倒也不是什么怕生的人,当下便自行上前搭话,希望能够从这些人的交谈内容中掌握更多关于活动组织者和活动内容的信息。
而这些人似乎对荀鹏程这个陌生人的出现也没有太多的惊讶,也没有排斥他的加入,很快就互相攀谈起来。荀鹏程凭借自己过去两年所积累的谈话经验,没有用太长的时间就摸清了这些参加聚会的文人们是从何而来。
让荀鹏程有些吃惊的是,这些男子并不是本地文化界中的有名人物,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只是儋州本地书院的在籍学员而已。而且听其交谈的内容,似乎也并没有在什么讨论诗词歌赋的话题,只是闲聊一些儋州本地的时事而已。荀鹏程打听了一下活动组织者的消息,却发现组织者似乎尚未露面,不过这些学员对此并不着急,只是劝荀鹏程稍安勿躁,过会儿就能见到组织者了。不过荀鹏程认为这些人都对自己有所保留,因为他们都自认是那海风诗社的成员,但故意不谈及聚会的真正内容,显然是有些不便为外人所知的东西。
厅中有茶水糕点自行取用,靠墙的地方还有两大排放得满满的书架可供取阅,众人或坐或立,或低声交谈,或自行翻看书籍,有其他需要也可以吩咐这里的仆人。虽然到目前为止没有主人出来招呼,但气氛倒是挺轻松。虽然活动内容好像并不是诗会,但荀鹏程见汇集此处的几乎都是读书人,心中的不安也减轻了许多。
荀鹏程见从这些诗社成员口中打听不到更多的消息,当下也不急于求成,以免着了痕迹。便自行走到那书架面前,查看上面摆放的书籍。与他想象有点差异的是,这书架上摆放的书籍并非经史子集或者个人诗集之类,而是一些与职业教育有关的参考书,荀鹏程随意抽了一本出来翻阅,书上的字倒是都认识,但内容却是看不懂多少。
旁边一人见状主动搭腔道:“这本《造船手记》乃是胜利港造船厂的张师所著,其中所述的造船技术颇为艰深难懂,阁下既然能看懂这本书,稍后可否与我等讲解一二?”
荀鹏程心道我要能看懂这书,我早进造船厂当差去了。那胜利港造船厂的张天贵被业内尊称为“张师”,荀鹏程也是知道的,但这种专业性极强的著作,就算是业内人士也未必能完全看懂,他就差得更远了。
不过荀鹏程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上面的内容,当下只是含糊其辞地应道:“在下也未能完全看懂张师之秘籍,岂敢胡乱讲解,误人子弟!”
那人倒是没觉得荀鹏程的说法有什么问题,摇头晃脑地应道:“阁下言之有理,张师的本事,大约是要亲传弟子才能学到了……那不如看看旁边那本《船体设计浅析》,乃是海运部孙部长所著。此书只提供给各书院的教师,市面上已经不易买到,阁下看了或能有所裨益。”
荀鹏程心道坐船我就会,造船还是免了吧,当下也不想跟这家伙再瞎侃下去,便不再搭理这人了。对方也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又说了几句见荀鹏程没有什么回应,只当是他看书看进去了没听到,便自行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南海海图新考》,走到旁边坐下来研究学问去了。
荀鹏程自知学识有限,想在这里充内行恐怕立刻就会露馅,当下书也不看了,免得再有人过来搭讪讨论这些他根本就不懂的学识。
等了片刻之后,又来了几人,却都是如荀鹏程一样,并非受到主人邀请,而是看到告示之后,按捺不住好奇心来凑热闹的。荀鹏程留意了一下这几人的衣着打扮,应该都是经济条件不差的人。据说其中两人还带了仆从,只是按照聚会规矩,仆从不能进到会场中,只能在外面等候。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这架子颇大的活动组织者终于现身了。
荀鹏程在此之前也曾猜测过组织者的身份,一开始他想这既然是诗社的以文会友活动,那么想必组织者应该是本地年高德勋的长者,或是在地方上有名望的文人。他曾听说过原儋州知州严明君在降了海汉之后,便留在儋州主持文化事务,或许这聚会是由其出面召集也说不定。
但后来荀鹏程又觉得这诗社行事处处透着诡异,组织方式不太像是地方上头面人物应有的做法,而且从其敢于在儋州城内公开张贴告示来看,或许还与地方官府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当然了,无论组织者是哪种人,在亲身进到这座山庄之后,荀鹏程又给他加了一个身份,那就是有钱人。
但荀鹏程看到这个人并不像是混文化圈的大儒名宿,也不像是满肚子坏水的阴谋家,不过他倒是有一个预想跟这人的形象非常契合,那就是有钱人。此人约莫四五十岁,长得如庙里的弥勒佛一般,一进来便满脸堆笑地与众人打招呼,他身形如同一只大木桶,穿着一身白色绸袍更是显胖,荀鹏程估摸着这人两百斤大概是有了。
“适才有点事情脱不开身,劳烦各位久等了!”这胖子拱手作揖,向厅内众人致歉道。
而海风诗社这些人显然与这胖子是熟识了,纷纷拱手还礼道:“张爷客气!”“等上片刻而已,张爷不必介怀!”
这胖子眼神在厅内一转,显然已经注意到了有几张生面孔,当下便招呼道:“看来今天也有新朋友加入,那容在下先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张金宝,此间主人,也是此次聚会发起人。”
荀鹏程忍不住出声问道:“请问张爷,街头告示上说这聚会乃是诗社以文会友,怎地来了之后却并未安排此类活动?”
张金宝循声看向荀鹏程,他身后一人立刻上前附耳低语了几句,张金宝点点头道:“这位程兄是第一次来吧?有问题也无妨,这便安排大家坐下,再容我解释这活动是如何进行。”
荀鹏程既然是因为好奇心才来的,当然是要弄明白答案才行,而且看样子这地方不像有什么危险,他也不打算急于离开了,当下便随众人在厅中布置好的会场落座。但这会场的安排,与荀鹏程印象中诗会那种围坐一起的布局有些不同,所有位置都朝着一个方向,而这个方向却是一道墙。荀鹏程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道墙上有一大块矩形黑色墙面,与海汉官方教育机构中常见的“黑板”几乎一模一样。而这会场的座位布置,也的确更像是一间教室。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荀鹏程随意找了一处空位坐下,便要看看这张金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待众人落座之后,张金宝果然便走到了会场前方,站在了那面黑板的前面,沉声说道:“鉴于今天有几位新朋友,便由在下再解释一下这个机会的缘由。诚如各位所见,海风诗社其实并不是传统意义上吟诗作对的文学社团,而诗社的聚会也跟文学没有太大的关联。但各位不要以为这只是个闲人聚会,海风诗社的成员,都是本地各家书院的佼佼者,今后必然会是各行各业中的翘楚人物!”
荀鹏程听到这里,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如果这张金宝没有吹牛的话,那他将各家书院的尖子组织起来,想必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计划了。
有人出声问道:“既然与文学不相干,那告示上写的以文会友又是何道理?这岂不是骗人上当?”
张金宝应道:“自五年前儋州刺杀案之后,官府便立下规定,凡十人以上集会议事,需先公示于众,否则查到便会有惩戒措施。我等所议之事虽不犯法,但也不想太过招摇,是以成立诗社,以文会名义张贴公示。还特地注明会有参与费用,以防有闲人来捣乱。骗人是有,但上当倒未必见得,或许各位多坐一会儿,就会了解安排这聚会的意义所在。”
那人又道:“既然不犯法,那为何不公示出来?”
张金宝道:“虽不犯法,但若照实写出,官府却未必会允许这聚会开下去。所以只能假托文会,还望这位仁兄见谅。若是不想待下去浪费时间,这里也是来去自便。”
荀鹏程听到这句来去自便,心中悬着的大石就放下了大半。既然随时都可以离开,那当然是要弄明白这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张金宝说官府未必允许这个聚会召开,那想必是有些内容会让官府忌惮,却又没到触犯法律的程度。